晋城东区公所的简陋办公室里。
苏伯钧揉了揉酸涩的眼角,刚处理完一桩令人头疼的田界纠纷,正准备喝口冷茶润润干得发疼的嗓子,门房老张头却送进来一封家书。
信封上是父亲苏鸿儒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馆阁体。
苏伯钧心头一紧,莫不是家中出了事?
他连忙拆开,信笺上是父亲一贯简洁克制的文风,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激动和难以置信:
“伯钧吾儿:前日得婉贞家书,言潞城林家村今春麦苗长势异乎寻常,油绿厚实,分蘖众多,迥异往年。更奇者,称砚哥儿于村寨外山侧岩壁寻得新水源,水量充沛,解一村之渴。吾闻之,初以为稚子戏言,然婉贞素来持重,信中言之凿凿。汝职司地方长官,当知水源与丰产之重。若得暇,宜亲往一观,验其虚实。一则解吾心中之惑,二则若为真,或可察其法,推而广之,泽被乡梓。父字。癸丑年二月初十。”
“水源?岩壁?砚哥儿?”苏伯钧捏着信纸,眉头拧成了疙瘩。
潞城大旱他是知道的,公文往来中也提过灾情。
可父亲信中描述的景象六岁稚童在岩壁找到水源?
麦苗长势“异乎寻常”?
这与他记忆中那个体弱安静、去年春节时还怯生生躲在婉贞身后的小外甥,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心中疑虑重重:婉贞莫不是思家心切,又忧心旱情,故而夸大其词?
还是说……林家村真得了什么造化?
身为区长,对农事水源本就敏感,加上老父嘱托,苏伯钧不敢怠慢。
略作安排,隔日便带着一个贴身文书和一名熟悉潞城路径的衙役,轻车简从,直奔潞城林家村。
一路行来,触目所及皆是旱灾肆虐的景象。
田地龟裂,草木枯黄,流民拖家带口,面有菜色。
苏伯钧的心情愈发沉重,对妹妹信中所言更添了几分怀疑。
在这种绝境下,一个小村子能独善其身?
离林家村还有好几里地,苏伯钧就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喧嚣。
车轮声、吆喝声、隐约的敲打声混在一起,隔着干燥的空气远远传来。
“大少爷,您看那边!”家丁指着远处。
苏伯钧勒住马缰,手搭凉棚望去,顿时吸了口凉气!
首先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道崭新的青砖寨门!
那寨门修得高大敦实,门洞宽敞得足以并行四辆大车。
门楣上“林家村”三个朴拙有力的大字还是新刻的,透着一股子踏实劲儿。
青砖垒砌的寨墙向两侧延伸开去,虽然长度还不算很长,但坚固整齐,与记忆中那个破败的土围子已是天壤之别。
寨门两侧,似乎还预留了位置,不知将来要架设什么。
然而,真正让苏伯钧震撼的,是寨门后方那片升腾的“烟云”!
就在离寨门不算太远的那片开阔地上,十口巨大的砖瓦窑如同十尊沉默的巨兽匍匐着。
此刻,这十口窑的烟囱正全力开动!
十股粗壮浓烈的灰黑色烟柱冲天而起,在湛蓝的天空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烟柱翻滚着,扭曲着,汇聚成一片低垂的“乌云”,笼罩在工地上方。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火气、泥土被高温烧灼的特殊气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灼热感。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仿佛也能感受到那窑炉内部散发出的惊人热浪。
“好家伙!这十口窑全烧起来了?”苏伯钧忍不住喃喃道。
这烧窑的阵势,比他预想的还要大得多!那滚滚浓烟,就是生产力最直观的宣言。
马车驶近那崭新的青砖寨门。
门洞宽敞,却并非畅通无阻。
靠近了才看清,门内设了拒马和路障,只留出一条供一辆车通行的通道。
几名身着统一深灰色土布短褂、扎着绑腿的精壮汉子肃立在两侧,眼神锐利,背着的长枪。
为首一人身形笔挺,正是曹文轩。
“停车,检查!”一个年轻的保安队员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却不失礼数,手掌平举示意。
车夫连忙勒住缰绳。
苏伯钧在车内微微皱眉,但并未言语,只是撩开车帘一角观察。
曹文轩走上前来,目光沉稳地扫过车厢和车夫,最后落在苏伯钧脸上。
他显然不认识这位大舅老爷,但态度不卑不亢,抱拳道:“这位老爷请了。敝处是长治矿业保安队,奉东家令,所有进出寨门车辆行人,需查验登记。烦请告知来意,并下车稍待,查看有无违禁之物。例行公事,叨扰了。”
他身后的队员已默契地分工:一人手持登记簿准备记录;另一人则手持一根长木棍,开始仔细地检查车底和车轮缝隙,动作熟练;还有一人则走到车尾,查看随行的行李物品。
“在下晋城苏伯钧,来探望舍妹苏婉贞与妹婿林永年。”苏伯钧表明身份,随即在随行家丁的搀扶下下了车。
他注意到,曹文轩听到“苏婉贞”名字时,眼神微微一动,审视的目光柔和了些许,但检查的流程丝毫未减。
那持棍的队员检查得很细,连车辕和车厢夹缝都没放过。
检查行李的队员也只是快速翻看了一下包裹,确认无非寻常物品便放行。
整个过程虽严谨,却并不蛮横拖沓。
“原来是苏家舅老爷,失敬。”曹文轩确认无误,登记完毕,再次抱拳,脸上露出一丝客气的笑容,“职责所在,请多包涵。请进!”他一挥手,两名队员迅速移开拒马,让出通道。
“曹团长辛苦,职责所在,理解。”苏伯钧颔首回礼,心中对这保安队的规矩和效率倒是暗暗赞许。
他重新上车,马车缓缓驶过这戒备森严的寨门,将那份初见的紧张感留在了门后,迎向门内那片喧嚣与生机。
马车碾过青砖寨门的门槛,喧嚣声浪骤然清晰,却又被另一种秩序感包裹。
寨门内,一条宽阔的碎石路笔直向前延伸,虽尘土难免,但平整硬实,显是下了功夫。
道路两侧,靠近寨墙的区域,整齐地搭建着几排简易工棚和堆放材料的场地。
几队精悍的巡逻人员在路边穿梭,维持着秩序。
他们步伐沉稳,目光警惕,无声地宣示着此地的规矩。
马车沿着一条明显是新拓宽的土路前行,颠簸得厉害。
苏伯钧撩开车帘望去,路况比他预想的要远得多。
按照车夫的说法,从官道岔进林家村新修的寨门,还得走上六公里才能到那所谓的“工业区”。
终于,一片喧嚣的景象闯入眼帘。
一片巨大的工地出现在路旁!
十几口巨大的砖瓦窑如同趴伏的怪兽,其中十口正喷吐着滚滚浓烟,空气中弥漫着烧窑特有的烟火气和泥土味。
旁边几座更大的窑炉正在紧张施工,看那结构,应是信中提到的水泥窑,尚未点火。
更远处,几排厂房的架子刚刚搭起,其中一座窑炉倒是冒着烟,想必是唯一已投产的那口陶瓷窑。
另一片空地上挖好了巨大的池基,旁边堆着染缸,显然是染布厂的地基。
“好大的摊子!”苏伯钧忍不住叹道。
尘土混合着石灰粉末扑面而来,他拿袖子掩了掩口鼻。
眼前的景象印证了信中所言不虚,但也看得出工程浩大,五千两银子投进去,也只是开了个头,处处都是半截子工程。
他心中对妹妹那笔借款的用途,稍稍有了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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