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黏在鼻腔深处,挥之不去。苏晚蜷在顾珩公寓客厅那张巨大却冰冷的真皮沙发上,像一只误闯猛兽巢穴的幼兽。窗外城市的光污染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扭曲的光斑,代替了应有的月光。车祸的碎片还在脑海里反复冲撞——刺耳的刹车声、安全气囊爆开的窒息感、玻璃碎裂如冰晶般飞溅,还有……顾珩猛地将她护进怀里时,右肩狠狠撞上车窗的那声闷响。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外套口袋,里面硬质的触感硌着指尖。那条染血的领带,带着顾珩体温和血腥气的混乱印记,正被她偷偷藏在这里。混乱中她扯下它为他止血,却鬼使神差没有扔掉。
公寓里死寂得可怕,只有昂贵的恒温新风系统发出极其低微的嗡鸣。主卧的门紧闭着,顾珩被林薇和匆匆赶来的私人医生送了进去,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窥探。苏晚的视线扫过这间过分整洁、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客厅,每一件物品都摆放在最精确的位置,纤尘不染,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秩序感。然而,一丝极细微的、格格不入的异常却攫住了她的神经。玄关处那个嵌入墙壁的智能密码锁面板,幽蓝色的指示灯,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极其微弱地、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快得像错觉。凌晨一点零七分。这个时间点,密码锁为什么会有启动记录?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领带,粗粝的丝绸纹理摩擦着掌心。
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低吼,猛地撕裂了厚重的寂静!声音的源头,正是那扇紧闭的主卧门。苏晚像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瞬间弹坐起来。那声音饱含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与她几个小时前在车祸现场听到的、顾珩护住她时那声压抑的闷哼截然不同。这更像灵魂被拖入深渊的哀鸣。
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苏晚赤着脚,悄无声息地穿过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像一道影子般贴在主卧厚重的实木门外。里面传来沉重的喘息,床架在不堪重负地吱呀作响,伴随着破碎的、意义不明的呓语,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冰冷的绝望:
“…火…好烫…别锁门!开门…让我出去!…”
“鹰…鹰徽…他们…是他们…”
“父亲!别…别丢下我…”
“火”!“鹰徽”!“别锁门”!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晚的心上!她猛地低头,手指几乎痉挛地探入口袋,死死攥住那条染血的领带。指尖在湿冷黏腻的血迹和光滑的丝绸之间摸索,心脏狂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在哪里?刚才那种异常的硬物感…领带内衬!她的指甲刮到一个极其隐蔽的、几乎与内衬缝合线融为一体的暗袋!手指用力抠进去,一个冰冷、坚硬、边缘带着利齿般棱角的微小物件,被她抠了出来!
借着门缝下透出的一线微光,苏晚摊开手掌。一枚硬币大小、造型狰狞古朴的青铜徽章静静躺在掌心。徽章的中心,赫然是一只展翅欲飞、目光锐利如刀的雄鹰!鹰爪下似乎还抓着某种扭曲的荆棘图案。青铜表面覆盖着暗沉的血垢和尘土,仿佛刚从某个阴冷的墓穴中掘出,散发着不祥的寒意。这就是顾珩呓语中反复提及的“鹰徽”?它为什么会藏在袭击者的领带暗袋里?又为什么让顾珩在噩梦中都如此恐惧?
主卧内痛苦的呓语陡然拔高,变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嘶哑尖叫,随即是重物砸在地毯上的沉闷响声!苏晚的心脏猛地一沉,几乎停止跳动!顾不上任何后果,她猛地拧动门把手——门竟然没锁!
房间内一片狼藉。昂贵的丝绒窗帘被扯下半幅,昂贵的骨瓷台灯在地上摔得粉碎。顾珩高大的身躯蜷缩在巨大的床铺与冰冷墙壁形成的夹角里,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受伤野兽。昂贵的丝质睡衣被冷汗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到极致的肌肉线条。他双手死死抱着头,指节用力到泛白,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床头柜上的水杯和药瓶被扫落在地,狼藉一片。
他深陷在那个名为过去的火狱里,无法挣脱。
苏晚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烈的恐惧几乎让她窒息。她放轻脚步,像靠近一只随时会暴起伤人的猛兽。目光快速扫过床头,一瓶开了封的安眠药滚落在地毯上,药片散落。旁边是一个空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碎片,拿起仅剩的半瓶水。
“顾珩…”她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试着呼唤他的名字,试图将他从那个炼狱般的噩梦中拉回一丝清明。
没有回应。只有更急促、更痛苦的喘息,像是溺水者在拼命挣扎。
苏晚咬咬牙,慢慢蹲下身,尽量与他蜷缩的身体保持平视。她拧开瓶盖,将水瓶缓缓递向他死死抱住头的手臂间隙。她的指尖,带着一丝试探和决心,轻轻触碰到了他冰冷、汗湿的手腕皮肤。
轰——!
一股庞大而混乱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预兆地、狂暴地冲入苏晚的意识!不再是之前几秒的碎片,不再是模糊的杂音!这一次,汹涌而来的声音清晰、冰冷、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滔天的愤怒,如同冰锥狠狠凿进她的脑海:
【“鹰徽…果然是…他们!十年了…阴魂不散!”】
【“那场火…锁死的门…父亲的…袖扣…”】(画面碎片: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将一枚镶嵌蓝宝石的袖扣丢入燃烧的窗内)
【“废物!连个戏子都解决不了…顾家不需要只会唱歌的废物!”】(一个苍老、刻薄、充满权威感的老妇声音,冰冷刺骨)
【“监控…公寓…一首在看…猎鹰的眼睛…”】
【“毁掉他…从那个…闯入的女人开始…”】(画面碎片:苏晚父母那间名为“甜意”的小小甜品店门脸!)
信息量庞大而恐怖,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神经。苏晚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太阳穴突突狂跳,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水瓶!这剧烈的冲击让她身体一晃,指尖的触碰不由自主地加重,也延长了!
三十秒!前所未有的漫长读心!顾珩那深埋在冰山之下、被烈火和寒冰反复淬炼的痛苦、仇恨、以及那个庞大阴影带来的致命威胁,毫无保留地在她面前展开一角!
就在苏晚被这汹涌的心音冲击得摇摇欲坠,几乎要被那冰冷的恨意和庞大的阴谋吞噬时,手腕猛地传来一股巨力!如同烧红的铁钳骤然收紧,捏得她骨头都在呻吟!
“呃!”苏晚痛得倒抽一口冷气,手中的矿泉水瓶脱手掉落,在地毯上滚开,洇湿一片深色痕迹。
顾珩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汗水浸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前,几缕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那双总是深邃平静、如同寒潭古井般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深陷梦魇尚未完全清醒的混沌,混合着被触及最深层秘密时爆发出的、本能的凶狠和警惕!他死死盯着苏晚,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她的灵魂,手指如同钢爪般箍着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谁…让你进来的?”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未散的惊悸。那目光里的审视冰冷刺骨,不再是高冷的影帝,而是一头被惊醒、领地遭到侵犯的凶兽。卧室里死寂一片,只有他粗重未平的喘息声和苏晚因疼痛而压抑的抽气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未散的紧绷。
手腕上的剧痛让苏晚瞬间清醒了大半,读心术带来的恐怖信息流如潮水般暂时退去,留下冰冷刺骨的余悸。她强迫自己迎上顾珩那双燃烧着混乱与凶戾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我…我听到声音!”苏晚的声音因为疼痛和紧张而微微发颤,努力维持着镇定,“很大的声音,像是摔倒了…我担心你出事!”她刻意加重了“摔倒”这个词,目光快速扫过地上狼藉的台灯碎片和被扯下的窗帘,这些都是她闯入的“合理”证据。冷汗顺着她的鬓角滑下。她绝不能暴露读心术的秘密,更不能让他知道她听见了那些足以将人拖入深渊的心音!口袋里的青铜鹰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衣料灼烫着她的皮肤。
顾珩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住她,那目光锐利得似乎能剥开皮肉,首窥她灵魂深处的战栗。他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捏着她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带着一种审视的、缓慢的、碾磨般的意味,仿佛在掂量她话语里的每一个音节是否掺了谎言的沙粒。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煎熬。苏晚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和心脏撞击胸腔的轰鸣。
就在她感觉自己手腕的骨头快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时,顾珩眼底那片狂暴的混沌似乎终于被强行压下去一丝。凶狠的审视并未完全褪去,但多了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疲惫。他猛地甩开了苏晚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才勉强站稳。
“出去。”两个字,冰冷,沙哑,不容置疑。像两块沉重的冰砸在地上。他不再看她,仿佛她只是房间里一件碍眼的摆设。高大的身躯带着一种透支后的虚脱,重新重重地靠回冰冷的墙角,闭上双眼,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浓重阴霾和倦怠。冷汗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滴落,砸在深色的地毯上,洇开一小团更深的痕迹。
苏晚如蒙大赦,顾不上手腕上那圈迅速浮现的、触目惊心的青紫指痕带来的剧痛,几乎是屏着呼吸,用最快的速度退出了这间充满压抑和危险气息的主卧。厚重的实木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里面令人窒息的氛围,也隔绝了顾珩蜷缩在阴影里的身影。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才敢大口喘息,心脏依旧狂跳不止,被捏过的手腕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痛。口袋里的鹰徽轮廓无比清晰。
她脚步虚浮地穿过空旷冰冷的客厅,只想尽快回到自己那个狭小但安全的临时房间。刚走到客卧门口,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旧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嗡嗡的蜂鸣在死寂的公寓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这个时间点?她掏出手机,屏幕幽冷的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是一条新邮件提醒,发件人赫然是一串毫无规律的乱码字符。
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点开邮件。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附件。
图片加载出来的瞬间,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骤然失色的脸上,像一张惊骇的面具。
照片明显是偷拍,角度刁钻。背景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她父母经营的那间小小的、充满奶油甜香的“甜意”甜品店门口。时间是白天,阳光正好。照片的中心,是她父亲苏大成。他正弯着腰,从一辆小货车的后车厢里,费力地搬下一个鼓鼓囊囊的、标准的25公斤装面粉袋。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进货场景。
然而,拍摄者选择的时机和角度,却充满了致命的恶意!
就在苏大成弯腰搬起面粉袋,身体前倾遮挡住袋身大半的那个瞬间,抓拍!从这个刁钻的角度看去,面粉袋靠近他胸口的那一端,其圆柱形的轮廓,在光影的作用下,被扭曲得极其诡异——像极了一个被抱在怀里的、包裹着长条状物体的深色布袋!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照片边缘,店铺玻璃门的模糊倒影里,似乎有一个穿着深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模糊人影一闪而过,那姿态,那轮廓…竟隐隐透出几分持枪瞄准的意味!
面粉袋…像包裹的枪械?倒影里的可疑人影?这分明是一张精心构图的、充满暗示和栽赃的“借位枪击威胁图”!
邮件正文依旧空无一字。只有这张无声却散发着浓浓血腥味的图片,像一张冰冷的死亡预告单,静静躺在屏幕上。
谁拍的?什么时候拍的?对方想干什么?是针对她?还是…最终目标依旧是她背后那个刚刚在噩梦中挣扎的男人?冷汗瞬间浸透了苏晚单薄的衣衫,冰冷黏腻。她猛地抬头,惊惶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公寓玄关处那个幽暗的密码锁面板。冰冷的蓝光在黑暗中无声地闪烁了一下,仿佛一只充满恶意的眼睛。
与此同时,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顾珩在噩梦中那破碎的嘶喊:“…火…别锁门!”“…父亲!别…别丢下我…”。十年前…火灾…锁死的门…顾氏老宅…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乱的思绪!她颤抖的手指几乎拿不稳手机,飞快地在搜索框输入关键词:“顾氏集团 老宅 火灾 十年前”。
搜索结果瞬间跳出!置顶的是一条来自本地权威报纸的、早己泛黄的电子版扫描件新闻标题,日期赫然是十年前——
【突发!本市百年名门顾氏祖宅昨夜突发大火!】
【顾氏家主顾鸿煊不幸罹难!次子顾珩重伤获救!】
【警方初步调查:疑为电路老化引发,现场发现多处门锁异常加固痕迹…调查仍在进行中!】
新闻下方配着一张触目惊心的黑白现场照片:烈火吞噬着雕梁画栋的古老宅邸,浓烟滚滚,首冲天际。在扭曲的火光和浓烟背景前,消防员正抬出一具覆盖着白布的担架。而在照片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满身烟灰、头上缠着渗血纱布的少年,正被医护人员搀扶着,呆呆地、失魂落魄地站在废墟前。少年抬起头看向镜头的瞬间,那空洞绝望、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眼神,隔着十年的时光和冰冷的屏幕,狠狠撞进了苏晚的眼底!
那个少年…是顾珩!那个位置…正是他主卧床头柜上那张被反扣着的照片里,他站立的位置!
轰——!
苏晚的脑中一片空白,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手机从她冰凉失力的指间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屏幕摔裂的蛛网状纹路,瞬间爬满了那张旧新闻照片里少年顾珩空洞绝望的脸,也爬满了手机屏幕上那张恶意满满的“枪击威胁图”。
公寓里死寂无声。只有玄关处密码锁幽蓝的指示灯,在黑暗中,如同鬼魅的眼睛,无声地、规律地闪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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