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了暗红色干涸物的宫灯穗子。
小武子这句带着疑惑的补充,如同在死寂的深潭里投入一颗石子,
在林宝几近绝望的心底,激起了一圈微弱却执拗的涟漪。
不是垃圾!那堆破布朽木里,藏着东西!
“穗子……”
林宝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急切,
“看清……是什么颜色?什么样的暗红?”
小武子努力回忆:
“太远了,又锈得厉害。就看见底下挂着一小缕没烂透的,像是丝线?颜色像是……像是陈年的血。干了很久的那种暗红。”
陈年的血。干涸的暗红。
这描述,瞬间与坤宁宫地上那滩刺目的、属于沈清漪的新鲜血迹。
在脑海中形成残酷而清晰的对比。
也与秦嬷嬷口中,那个消失在十年前西苑的宫女巧云,产生了致命的关联。
不是无稽之谈。
高德忠的“鬼祟行事”和“无稽之谈”,只是给外界看的幌子。
他一定也看到了那缕穗子。
那缕沾染着陈年血迹、很可能属于十年前某个消失在西苑的宫女的穗子。
他掐断线索,是为了稳住局面,将调查转入更隐秘的暗流。
一股混杂着寒意与微弱希望的战栗,窜过林宝的脊椎。
对手快,狠,准,但并非无懈可击。
他们抹掉了箱子里的关键,却遗漏了这盏破灯,遗漏了这缕沾血的穗子。
这是风暴眼中,唯一残留的、指向真相的浮标。
“知道了。”
林宝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疲惫。
“都累了,先歇着吧。春杏,晚膳……弄点清淡的就好。”
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向内殿。
背影单薄,脚步虚浮,仿佛真的被这一连串的惊吓耗尽了所有力气。
只有紧握在袖中的、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夜,深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坤宁宫方向的死寂,比白日更添几分沉重,如同巨大的棺椁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临华殿内,灯火早早熄灭,只余下内室一盏昏黄的铜灯,映着林宝毫无睡意的脸。
她靠在榻上,脑中疯狂运转。
西苑的线被明面上掐断了,王管事成了弃子。
但高德忠看到了穗子,他必然在暗中追查。
自己呢?突破口在哪里?
秦嬷嬷。
那个无意中泄露了“巧云”和“烂木头堆怪声”的乳母。
她是临宸最信任的人,也是唯一可能知晓更多关于前太子妃陈氏、关于西苑旧事的人。
临宸昨夜那句“烧掉的秘密”,是否也源于秦嬷嬷的某些暗示?
临宸……
林宝的思绪又转到那个苍白脆弱的孩子身上。
沈清漪在濒死之际挣扎着浮起的念头是“宸儿……要活着……”。
皇后对临宸的感情复杂,但那份源于血脉的保护欲,在最后的毁灭时刻,依旧强烈。
临宸,或许不仅仅是一个线索,也可能成为一张意想不到的牌……
如何接近秦嬷嬷?
如何在不引起任何人警觉的情况下,撬开她的嘴?
美食!
林宝眼中骤然闪过一道锐光。
白天送去撷芳殿的点心,秦嬷嬷尝过,赞不绝口。
临宸也喜欢。
这是最好的桥梁!
一个计划在脑中迅速成型。
她需要一场“宴请”,一场合情合理、温情脉脉,
却能让她锁定目标、制造独处机会的宴请。
翌日清晨。
林宝的精神似乎恢复了一些,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多了点神采。
她将春杏唤到跟前。
“春杏,我夜里梦魇连连,都是些血啊火的……
多亏了宸儿送的点心和你熬的粥,才缓过来些。”
春杏连忙道:“郡主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
“唉,”
林宝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真切的忧虑,
“只是想起宸儿那孩子……
小小年纪,接连受惊,脸色比本宫还差……
秦嬷嬷照顾得再精心,怕也难熬。
本宫想着,左右无事,不如请宸儿和秦嬷嬷过来坐坐?
就在这临华殿,安安静静的,本宫亲自下厨,
做点适合孩子口味的精致小点,给他们,也给自己压压惊?”
她顿了顿,看向春杏,眼神带着征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你觉得秦嬷嬷会愿意带宸儿过来吗?咱们这里毕竟刚出过事。”
春杏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图。
这是要借美食之名,亲近大皇子,更重要的是,接触秦嬷嬷。
她心思灵巧,立刻应道:
“郡主一片慈心,秦嬷嬷最是明白事理,定会感念的。
殿下也喜欢您这儿。
奴婢这就亲自去撷芳殿一趟,必把话带到。”
春杏领命而去。
林宝转向夏荷和小武子,
“夏荷,准备食材:
上等糯米粉、新鲜牛乳、红豆沙、蜂蜜、时令鲜果……
还有,我记得库房里有上好的莲子心?
取一小撮备用。”
“小武子,你……”
林宝的声音压得极低,
“去一趟尚药局,找相熟的药童,就说本宫惊吓过度,心火旺盛,难以入眠,
求些气味最淡、几乎无味的安神散。
要最温和、见效最慢的那种。
务必小心,别让人起疑。”
夏荷和小武子心头一凛,立刻领命行动。
郡主这是要下药?
目标是秦嬷嬷?
撷芳殿。
秦嬷嬷听完春杏情真意切、又带着几分“同病相怜”惶恐的邀请。
看着春杏捧上的、一小碟林宝特意让她带来“先给嬷嬷尝尝”的、
裹着晶莹糖霜的琥珀核桃仁(林宝用新送来的顶级琥珀核桃仁裹上熬化的雪蜜糖浆制成),
犹豫了。
核桃仁入口,酥脆香甜,
带着坚果特有的醇厚,裹着薄薄一层不粘牙的糖霜,
美味得让她紧蹙的眉头都舒展了些。
宝郡主的手艺,确实。
令人难以拒绝。
更重要的是,春杏转述的,
林宝那被“吓破胆”、需要“安神”、想借“给孩子做点心”来“定心”的姿态,
让她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亲近感。
皇后刚出事,宫里风声鹤唳,临宸也确实需要换个环境透透气……
“宝郡主太客气了。”
秦嬷嬷最终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殿下也念叨着宝姑姑呢。烦请姑娘回去禀告郡主,午后,老奴便带殿下过去叨扰。”
午后,阳光慵懒。
撷芳殿的软轿停在了临华殿门口。
临宸被秦嬷嬷小心地搀扶下来,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但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
秦嬷嬷则显得更为谨慎,目光飞快地扫过临华殿内外,确认无异状,才护着临宸走进来。
殿内己精心布置过,熏着淡淡的、带着清甜果香的安神香,而非寻常的沉檀。
临窗的软榻上铺着厚厚软垫,小几上摆着几样时鲜果品和温热的牛乳。
“宸儿来啦!”
林宝迎上来,脸上带着真切的欢喜。
她亲昵地摸了摸临宸的头,“快坐下,姑姑这儿备了好喝的牛乳。”
她又转向秦嬷嬷,笑容温和中带着感激:
“秦嬷嬷也快请坐,一路辛苦了。春杏,给嬷嬷上茶,用我新得的雪顶含翠。”
秦嬷嬷连忙行礼谢过,姿态恭谨,
但眼神里的戒备在林宝刻意的示弱和临宸放松的神态下,
似乎消融了一点点。
林宝没有立刻去小厨房,而是陪着临宸说了会儿话,
问问他读了什么书,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语气温柔耐心。
临宸渐渐放松下来,小口喝着温热的牛乳,偶尔小声回答几句。
“宸儿脸色还是差,”
林宝适时地流露出担忧,看向秦嬷嬷,
“嬷嬷照顾得再好,孩子受了惊,夜里睡不安稳,也难养回来。
本宫昨夜也是,心慌得厉害,翻来覆去。”
她揉了揉额角,脸上带着真切的疲惫。
“谁说不是呢。”
秦嬷嬷感同身受地叹气,
“殿下这几日,夜里总睡不踏实,老奴也是揪心。”
“本宫想着,光靠药石也不行,得内外兼修。”
林宝顺势说道,
“正好,本宫琢磨着做了几样小点,都是些安神养心的食材,最是温和。
宸儿,秦嬷嬷,你们且坐着,本宫去小厨房瞧瞧,很快就好。”
她起身,对春杏使了个眼色。
春杏会意,立刻上前,热情地招呼秦嬷嬷:
“嬷嬷尝尝这新茶,雪顶含翠,最是清心降火。
奴婢再给您添些郡主新做的琥珀核桃仁?”
秦嬷嬷不好推辞,只得笑着应下。
春杏一边添茶奉上点心,一边不着痕迹地引着秦嬷嬷说话,话题自然围绕着临宸的身体和饮食调理。
夏荷则守在临宸身边,轻声细语地陪着说话。
林宝独自走进小厨房。
灶火温着,食材都己备好。
她动作麻利,却刻意放慢了节奏,发出轻微的、让人安心的声响。
她精心制作着:
莲子心蜜豆双皮奶(玉雪沁心盏):
顶级牛乳小火慢煮出厚厚奶皮,冷却后形成细腻凝脂。
熬煮得极其细滑的红豆沙中,加入微苦的莲子心粉末(极少量,中和甜腻,突出安神功效),铺在凝脂之上。
洁白的凝脂衬着暗红的蜜豆,宛如冰心托红玉。
玫瑰蜜糖牛乳茶(暖玉生香饮):
煮出奶皮的香浓牛乳,调入微量凝乳酪增加醇厚,加入精心熬制的玫瑰蜜糖浆(用雪蜜和玫瑰花瓣熬制,滤去花瓣)。
粉色的蜜糖在乳白的牛乳中晕开,散发着清雅的玫瑰花香和奶香。
安神核桃酥(琥珀定心酥):
用糯米粉、少量牛乳和蜂蜜调成糊,裹住琥珀核桃仁,入温油慢炸至金黄酥脆,
捞出后趁热撒上少许炒香的芝麻和碾碎的莲子心粉(极微量,几不可察)。
外表金黄酥脆,内里核桃香醇。
每一样点心,
都精致得如同艺术品,散发着却又温和的气息,
完美契合“安神养心”的主题。
当林宝亲自捧着托盘回到殿内时,
那几样点心的色香味,再次让临宸和秦嬷嬷惊艳不己。
尤其是那玫瑰蜜糖牛乳茶散发的清雅花香,瞬间驱散了殿内残留的些许血腥阴影。
“宸儿尝尝这个,姑姑特意给你做的,不甜腻。”
林宝将一盏“玉雪沁心盏”放到临宸面前的小几上,
又将一杯“暖玉生香饮”和一小碟“琥珀定心酥”推到秦嬷嬷那边,
“嬷嬷也尝尝,这玫瑰蜜糖最是安神解郁。”
临宸小口吃着细腻微凉、带着一丝清苦回甘的双皮奶和蜜豆,满足地眯起了眼。
秦嬷嬷则被那杯粉白相间、花香馥郁的牛乳茶吸引了,
轻轻啜饮一口,温热的、带着花香的甜蜜奶液滑入喉咙,
紧绷的神经似乎真的舒缓了一丝。
她又拿起一块小巧的核桃酥,金黄的酥皮在齿间碎裂,
香醇的核桃和微不可察的莲子清香混合,带来一种奇异的安抚感。
“郡主这心思,真是巧夺天工。”
秦嬷嬷由衷赞叹,脸上露出了几日来难得的放松神情,
“这味道,这心意。老奴真是……”
她说着,又喝了一口牛乳茶,那温热的甜香仿佛顺着西肢百骸蔓延开来,让她连日来的疲惫和紧张都消减了不少。
林宝含笑看着,自己也端起一盏双皮奶,慢慢吃着。
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秦嬷嬷,注意到她眉宇间那强撑的忧虑,在美食的抚慰下,正一点点化开。
那杯加了料的牛乳茶,药性温和缓慢,只会让人更加放松,卸下心防,绝不会引起警觉。
时机到了。
林宝放下银勺,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迷茫和刻意的脆弱:
“唉……昨日从坤宁宫回来,本宫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皇后娘娘,也不知怎么样了。”
她适时地停顿,观察着秦嬷嬷的反应。
秦嬷嬷脸上的放松瞬间僵了一下,
眼底掠过一丝深沉的痛楚和恐惧,
她下意识地又喝了一大口牛乳茶,仿佛要压下什么。
“秦嬷嬷,”
林宝的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探寻,
“您是宫里的老人了。经得多。您说,这宫里怎么……怎么总出这些骇人的事?
十年前,好像也是。”
“十年前”三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秦嬷嬷端着杯子的手猛地一颤。
杯中的粉色液体晃了晃。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剧烈地闪烁起来,充满了惊惧和一种被触及禁忌的恐慌。
那温和的药性,此刻如同催化剂,放大了她内心的恐惧和积压的旧痛。
“郡……郡主……”
秦嬷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莫……莫提旧事……都是些不吉利的。”
她慌乱地想放下杯子,手指却不听使唤。
“本宫知道不吉利,”
林宝适时地流露出真切的恐惧,身体也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巨大的秘密,
“可是……可是本宫害怕啊!嬷嬷!您不知道。本宫昨夜又梦魇了!
梦见一片漆黑的地方,好多烂木头。还有一盏破宫灯,灯底下。好像挂着一缕沾了血的穗子,红得发黑。吓死人了!”
林宝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脸色也配合地白了几分。
“破……破宫灯?!沾血的穗子?!”
秦嬷嬷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滚圆,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收缩。
手中的牛乳茶杯“啪”地一声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粉色的液体洇开一片。
她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嘴唇哆嗦着,死死盯着林宝,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是啊。”
林宝仿佛被她的反应吓到,声音更抖了,
“嬷嬷,您怎么了?您是不是也知道什么?那地方是不是……是不是西苑西北角那片……”
“别说了!郡主!求您别说了!”
秦嬷嬷像是被针扎了一样,
猛地从椅子上滑跪下来,
双手死死捂住耳朵,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带着崩溃的哭腔,
“烂木头堆,宫灯,穗子。是巧云……是巧云的灯啊。她……她死了!
她看见了!
她看见了不该看的!
所以……所以她才被……”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只剩下粗重恐惧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呜咽。
巨大的恐惧和盘踞心底多年的秘密,
在安神药物的催化下,
在林宝精准的“噩梦”引导下,
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最后的心防。
殿内一片死寂。
只有秦嬷嬷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
和临宸被吓到、不知所措的低低抽泣声。
林宝坐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崩溃的秦嬷嬷。
巧云的灯。她看见了不该看的。
西苑烂木头堆下埋着的,
不仅是那盏破灯,
更是十年前被强行掩埋的一条人命,
一个血腥的秘密。
而这秘密,秦嬷嬷知情。
甚至……她可能就是那个秘密的间接守护者,或者……目击者。
突破口,撕开了。
(http://www.wxgxsw.com/book/fagcfa-46.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wxg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