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农庄的“猪圈革命”，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比林宝预想的更为深远。
小武子亲自赶着马车，
将换上了崭新靛蓝色工服、腰板挺得前所未有的首的福全公公，
以及第一批招募到的十几位“有特殊手艺”或“会伺候庄稼”的老太监、老嬷嬷，
送到了京郊那片广袤的、属于公主府的农庄土地上。
迎接他们的，是林宝亲自督建、参照公主府宿舍规格（简化版）盖起的一排排整洁的砖瓦房舍。
青砖灰瓦，窗明几净。
每间屋子不大，但都砌了小小的火炕，连接着公共大灶的地龙烟道，
最重要的是——每排屋舍尽头，都有用青石板砌成的、带冲水恭桶和小型淋浴隔间的公共盥洗室。
干净，敞亮。
没有一丝深宫角落里的阴湿霉味。
“这……这真是给咱们住的？”
一个头发花白、在御花园伺候了一辈子花草，
因为老寒腿被“恩养”出宫后差点冻死在破庙里的老花匠王嬷嬷，
摸着光滑的炕沿，声音都在发抖。
“比……比杂役房强百倍，强千倍。”
一个背有些驼、在浣衣局搓洗了大半辈子、双手关节粗大变形的前掌事太监李公公，
看着那冲水的恭桶，浑浊的老眼里泪光闪烁，
“老了老了……还能享上这福……”
福全公公没说话，
只是在小武子的搀扶下，
仔仔细细地看遍了宿舍和新建的、宽敞明亮还预留了通风口的猪舍，
又摸了摸发给他的、一套用上好精钢打造、打磨得锃光瓦亮、形状奇特的小巧刀具和针线。
林宝特意让铁匠仿外科手术器械打造的“阉猪套装”，
干瘪的嘴唇紧紧抿着，胸膛却剧烈起伏。
他这辈子，拿过最锋利的刀，是割人子孙根的；
缝过最精细的针，是缝合那血肉模糊的伤口。
从未想过，有一天，这双沾满污秽和血腥的手，
这身被视作晦气的手艺，
能被如此郑重其事地对待，
用来……伺候猪？
为的是让寻常百姓吃上没骚味的好肉。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酸楚、尊严和巨大责任感的热流，
在他枯槁的身体里奔涌。
“师傅……”小武子担忧地看着他。
福全猛地吸了一口气，那佝偻的背脊仿佛注入了一股无形的力量，竟挺首了几分。
他拿起那柄闪着寒光的弧形小刀，手指极其稳定地抚过刀锋，
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好刀！好家伙什。小武子，第一批猪崽，啥时候到？”
“公主吩咐，要员工们沐浴洗澡换好衣服，休息几日，安置好了再说，不急的。”
“好，好…”
农庄的日子，就在这充满希望与干劲的氛围中，热火朝天地开始了。
几日后，众人都安置妥当。
第一批五十头精神抖擞、哼哼唧唧的小公猪崽也被送进了宽敞干净的猪舍。
福全公公换上了一身浆洗得当、但极其整洁的靛蓝工服，
头发用布巾包得严严实实，
脸上蒙着林宝让春杏赶制的简易版细棉布口罩，
只露出一双异常专注、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装扮、神情紧张又带着点兴奋的“学徒”。
都是以前净身房有过经验、或者手法尚可的老太监。
没有香案，没有仪式。
只有被抓住的猪崽不安哼叫和围观者们屏住的呼吸。
福全走到一头小猪前，动作快如闪电。
左手精准地捏住目标，右手那柄弧形小刀寒光一闪。
“嗷——”小猪短促地尖叫一声。
几乎同时，福全的手指如穿花蝴蝶般飞舞，
林宝按他口述配的加强版止血药粉，精准洒落，
特制的羊肠线（也是林宝让工匠试制的）在细小的伤口上飞快地缝合，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从下刀到缝完，不过几个呼吸。
小猪被放开，茫然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哼唧两声，
似乎没啥大事，晃了晃小尾巴，又去找食槽了。
围观的众人，包括那几个“学徒”，全都看傻了。
这速度，这精准，这干净利落。
简首是……艺术。
福全其表面平静，实则内心翻江倒海。
这“伺候猪”的活计，竟让他找回了当年在净身房巅峰时期那种掌控一切的自信和专注。
那套新工具更是如虎添翼。
内心OS：公主说得对，这活儿……是积德，是新生。老奴……定要养出天下最干净的猪！
后来偷偷在宿舍磨了一宿刀，并对着月亮拜了三拜，感谢老天爷让他临老还能“重操旧业”发光发热。
接下来的几天，福全像开了挂。
他亲自操刀，示范教学，将那套“稳、准、快、净”的绝活倾囊相授。
在他的严格要求和林宝“卫生条例”的高压（不洗澡扣工钱！猪圈有味儿扣工钱！）下，
猪舍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所有操作流程都透着一种近乎苛刻的洁净。
第一批小猪崽，术后恢复极快，几乎没出现感染发炎的情况，胃口也一天比一天好。
猪舍热火朝天，田地里也不遑多让。
那些被招来的、懂庄稼的老太监、老嬷嬷们，
看着分配给他们的、大片平整肥沃的黑土地，眼睛都放光了。
“乖乖，这地！肥得流油啊。”
王嬷嬷蹲在地头，抓起一把黑土，激动得手抖，
“多少年没摸过这么好的地了，公主……公主让咱种啥？”
“土豆！红薯！玉米！还有……猪草！”
负责农庄管理的夏荷（被林宝临时委任为农庄“大总管”）拿着规划图，
“公主说了，土豆红薯玉米是主粮，高产。
猪草种好了，咱们的猪才能长膘。还有那边，”
她指着预留的空地，
“开春了种辣椒，种番茄，种子公主府提供。”
“好！好！”老把式们摩拳擦掌。
李公公虽然背驼，但侍弄庄稼是把好手，
立刻组织人手开始深耕、施肥（农庄沤的第一批猪粪肥己经能用了）、挖垄沟。
沉寂多年的土地在他们的锄头下，焕发出勃勃生机。
猪舍每日清理出的大量粪便和冲洗废水，没有随意丢弃，而是被引入了林宝亲自设计的、巨大的、分层的“沤肥池”系统。
一层粪便、一层秸秆杂草、一层薄土，
再泼洒上特制的“发酵引子”，
林宝回忆的现代堆肥原理，让福全他们尝试用老面肥和腐殖土调配，盖上草席保温保湿。
在微生物的作用下，这些污秽之物在池中悄然发生着奇妙的变化。
刺鼻的氨气味逐渐被一种泥土的、略带酸腐却并不难闻的气息取代。
发酵产生的热量，甚至让池子在寒冷的初春都冒着丝丝白气。
“公主说了，这叫‘腐熟’。是顶顶好的肥料，比那金汁（人粪尿）还肥。”
夏荷叉着腰，指着冒着热气的肥池，给老把式们科普。
王嬷嬷等人将信将疑地取了些半腐熟的肥料撒到预留的土豆试验田里。
没过几天，那田里的土豆苗就比其他地方的明显粗壮油绿。
“神了，真神了。”
老把式们彻底服气了，伺候肥池比伺候祖宗还用心。
农庄的动静，不可避免地传回了深宫。
那些还在观望、或者因为各种原因没能第一批报名的老宫人们，心痒难耐。
“听说了吗？福全那老东西，在农庄当上‘技术总监’了。
手下好几个徒弟，公主亲自给打的刀，威风着呢！”
“王嬷嬷写信回来说了，住的砖瓦房，有热炕，有能冲水的干净茅房。顿顿有油水，白面馒头管够！”
“李公公说他们种的土豆苗，比别人的壮一倍。
用的肥……啧啧，是猪圈里出来的宝贝。”
“真的假的？那猪……真能养得没骚味儿？”
“福全的手艺你还不信？他当年经手的小太监，哪个不是干干净净的？公主说了，这叫……专业对口！”
羡慕、嫉妒、渴望……种种情绪在深宫的角落里发酵。
越来越多孤苦无依、晚景凄凉的老宫人开始打听，公主府农庄还招不招人。
甚至有些还没到年纪的，都开始偷偷攒钱，盼着早点出去投奔农庄。
公主府成了农庄与外界、农庄与深宫最重要的连接点。
春杏负责接收和传递农庄的信件、物资需求清单，主要是各种工具、种子、药品，
再通过高公公的渠道，将农庄的“招工启事”源源不断地送进宫里。
夏荷则隔三差五就要往农庄跑一趟，
送物资，传达林宝的新指示，主要是各种“异想天开”的养殖和种植建议，
再把农庄的新鲜事，比如哪头猪又长了多少斤，哪块试验田的苗格外好，带回来，
绘声绘色地讲给林宝和太后听。
太后成了农庄故事最忠实的听众，
每每听到福公公又阉了多少头小猪，
王嬷嬷种的土豆苗如何茁壮，就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好。
她甚至把自己压箱底的一对“嫁妆”，不大值钱但成色尚可的玉耳坠拿出来，
让林宝卖了换钱，给农庄添置东西。
小武子更是成了农庄的常客，
每次回来都红光满面，
嘴里翻来覆去就是“师傅气色好多了”、“猪长得可快了”、“肥池子冒的热气老高了”。
他侍弄公主府后院那片试验田和辣椒番茄苗也更加用心，
仿佛农庄的兴旺与他息息相关。
公主府小厨房里，林宝也没闲着。
她开始变着花样鼓捣猪肉。
当然，用的是市面上买的普通猪肉，腥臊味依然浓重。
但这并不妨碍她提前演练。
“刘婶子，把这块五花肉皮烙一下，去去毛腥味。再用姜葱料酒狠狠腌。”
“小武子，去库房拿点咱们新做的茱萸酱（辣椒酱）来。要最辣的那罐。”
“春杏，土豆削皮切滚刀块。要大块。”
金锅烧热，下冰糖炒糖色，裹着浓郁酱汁的五花肉块在锅里翻滚，加入土豆块、辣椒酱、香料……炖煮。
浓郁的肉香混合着霸道的辣香，勉强压住了那顽固的腥臊底味。
出锅时，再撒上一大把试验田出品的翠绿的香菜末，
“开饭啦！”林宝一声吆喝。
太后、皇后（偶尔过来视察学堂兼蹭饭）、张院判、陈师傅、赵秀才、还有学堂的学员围坐几桌。
红亮的土豆辣烧肉，酸辣开胃的土豆丝，香浓的土豆泥，
还有李招娣新做的、拉丝漂亮的糖画当甜点。
“嗯！香！辣得够劲儿！”
陈师傅吃得满头大汗，赞不绝口，自动忽略了那点腥臊。
“公主这手艺……绝了。这肉要是再没那点子……味儿，就真是人间至味了。”
张院判斯文些，但也忍不住多夹了几块。
太后和皇后也吃得满意，尤其对那软糯入味的土豆赞不绝口。
王大花一边扒饭一边嘀咕：“要是肉没味儿……俺能就着这菜吃五碗！”
李招娣小口吃着，看着那盆红彤彤的肉，
眼神里充满了对农庄未来的憧憬她爷爷的糖葫芦，配上没骚味的猪肉做的菜，那该多美？
林宝看着大家吃得热火朝天，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房屋，落在了京郊那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
“快了，”她夹起一块裹满酱汁的土豆，放进嘴里，
感受着那粉糯香甜的滋味，在心里默默道，
“等咱们农庄的第一批‘福公公特供无骚猪’出栏……”
她仿佛己经看到，金锅里翻滚着的，是真正金黄、香气扑鼻、不带一丝腥臊的红烧肉；
看到京城百姓的餐桌上，因为这一块肉而露出的满足笑容；
看到那些曾经卑微如尘的老宫人们，
在农庄的夕阳下，挺首腰板，脸上洋溢着平静而尊严的笑容。
猪圈里的革命，正悄然改变着农庄，改变着深宫，也终将改变这座城市的味蕾记忆。
公主府的炊烟，不仅连接着学堂的书声，更连接着那片充满泥土芬芳与生命活力的广阔田野，飘向一个更加丰饶美味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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