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小猪崽的伤口在福全近乎苛刻的护理下,
几乎全都结痂愈合,胃口大开,
在干净敞亮的猪舍里长得油光水滑。
农庄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
王嬷嬷带着几个同样懂侍弄庄稼的老宫人,
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扑在了那片肥沃的黑土地上。
深翻、起垄,
将沤肥池里那些冒着热气、颜色转为深褐的腐熟肥料,
如同对待珍宝般细细撒入预留的土豆试验田垄沟里。
腐殖质特有的、带着泥土微酸的气息混合着初春的泥土味儿,竟奇异地好闻。
“神了,真是神了!”
王嬷嬷蹲在田埂上,布满皱纹的手爱惜地抚摸着刚刚探出嫩绿芽尖的土豆苗。
才几日功夫,撒了肥料的这片苗子,
茎秆明显比旁边未施肥的粗壮一圈,
叶片也油绿厚实,在微凉的春风里舒展着勃勃生机。
“公主这法子,比咱们宫里的花肥还灵验。”
旁边另一个老太监也啧啧称奇。
农庄的砖瓦房宿舍区,傍晚时分升起了袅袅炊烟。
夏荷叉着腰,站在宿舍区的小广场上,声音清脆地宣布:
“开饭喽!今日加菜,红烧肉炖土豆!”
食堂里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欢呼。
这些在深宫底层挣扎了一辈子、晚年差点冻饿而死的老人们,
捧着热腾腾的白面馒头,碗里是泛着油光、酱香浓郁的土豆块和虽然还带点腥臊但分量十足的红烧肉,
眼眶都禁不住发热。
他们小心翼翼地吃着,每一口都咀嚼得格外珍惜。
福全坐在角落,碗里的饭菜堆得冒尖,小武子特意给他多夹了几块肉。
他吃得很慢,浑浊的老眼望着窗外暮色中整齐的屋舍和远处隐约可见的猪舍轮廓,
那里有他亲手“料理”过的小猪安稳的哼唧声。
一种久违的、沉甸甸的踏实感,压过了心底深处那点对过往的悲凉。
农庄的“好”,像长了翅膀的风,刮回了深宫最潮湿阴暗的角落。
羡慕和渴望在那些同样年迈体衰、孤苦无依的老宫人间无声地发酵。
“听说了吗?王嬷嬷写信回来说了,顿顿有白面馒头,肉管够。住的砖瓦房,晚上有热炕,一点不冷!”
“李公公那老寒腿,在农庄天天泡热水,说舒服多了。公主还让人给做了护膝……”
“福全那老东西,真当上‘技术总监’了?威风得很呐。”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求了恩典出去……”
“公主府农庄还招人吗?我那点积蓄……”
这些窃窃私语在宫墙的阴影里流淌,
最终汇聚成一张张按着手印、托了关系递出来的“投名状”,
通过高公公那条隐秘的渠道,送到了公主府春杏的手上。
春杏案头的纸张越堆越高,
她仔细整理着,记录着每个人的名册、擅长和身体状况,眉头却微微蹙起。
“殿下,”
春杏将整理好的名单和几封特别恳切的陈情书递给林宝,
“想来的老宫人太多了,好些身子骨实在不行了,农庄那边……怕吃不消重活。”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
“还有几个,奴婢瞧着……身份似乎有点微妙,
像是以前在康太妃宫里当过差的边缘人,
如今无依无靠,也求到门上了。”
林宝接过名单,指尖划过那些承载着晚年凄惶的名字,
目光在几个被春杏做了特殊标记的名字上停留片刻。
她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温热的茉莉香片,心里默默念叨:
【统子,这几个康太妃宫里出来的老嬷嬷,什么来路?】
【叮!吃瓜能量启动!目标:名单上标记的赵嬷嬷(原康太妃小厨房粗使)、孙嬷嬷(原康太妃西偏殿洒扫)。】
【赵嬷嬷:老实胆小,
因打碎过康太妃一个不甚喜爱的旧花瓶,被管事嬷嬷寻由头狠狠责罚过,
差点被撵出去,对康太妃只有畏惧无忠心。
出宫后侄子不孝,走投无路。】
【孙嬷嬷:嘴碎但心不坏,
曾在西偏殿当值时,无意中撞见过康太妃身边的心腹大宫女深夜与一个面生的内侍在假山后私语,神色鬼祟。
她当时吓得躲起来,事后也不敢声张。
此事她只跟同乡老姐妹提过一嘴,深怕惹祸上身。
康太妃倒台后,她因年迈被放出宫。】
林宝心中了然。
一个是被打压过的边缘人,一个则可能掌握着一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价值的碎片信息。
她放下茶杯,指尖在孙嬷嬷的名字上轻轻点了点:
“无妨。农庄现在缺的是人手,只要肯干活,能守规矩,不问出身。
皇上愿意让高福海配合咱们行事,也是想把一些早年进宫的洗出来,换上新人。
身子弱些的,安排些轻省活计,
比如帮着照看试验田的菜苗、给猪舍煮煮消毒的草药水、或者给大伙缝补浆洗都行。
告诉夏荷,按能力分配,一视同仁。
至于这几个……”
她扫过那几个名字,
“也一并收下,让夏荷暗中留意着点就是。
农庄的规矩,是铁律。”
春杏心领神会:“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公主府后院,太后的小花房温暖如春。
小武子精心伺候的番茄苗己经舒展出几片毛茸茸的真叶,辣椒苗也亭亭玉立。
空气中浮动着泥土和嫩叶的清新气息。
林宝陪着太后坐在铺了软垫的藤椅上,夏荷正绘声绘色地汇报农庄新貌。
“……福全公公现在走路都带风。
第一批小猪崽长得可快了,毛色都亮堂了。
王嬷嬷她们伺候的那片土豆试验田,
苗子蹿得老高,绿油油的,看着就喜人。
还有那大肥池子,啧啧,热气腾腾,味儿也不冲了,
王嬷嬷说这肥劲足得很,下到地里,保准是个大丰收!”
夏荷说得眉飞色舞。
太后听得津津有味,手里捻着一朵开败的月季花瓣,
脸上是少有的轻松愉悦:
“好,好,都是好孩子。
那福全,手艺没撂下就好,伺候猪也是积德。
等他们养的猪出了栏,哀家定要尝尝宝儿惦念的好肉。”
她转头看向窗台的辣椒苗,眼中闪过孩童般的好奇,
“宝儿啊,你捣鼓的那个……辣锅子?
说是要用这红果子?哀家可是等着呢。”
林宝笑着应道:
“皇祖母放心,等这辣椒红的多了,番茄丰收了。
第一锅‘番茄牛油鸳鸯锅’保准让您尝鲜。
到时候配上咱们农庄的猪肉卷,那才叫绝。”
她想象着红汤翻滚、香气西溢的画面,自己也有点馋了。
【统子,太后年轻时是不是也挺爱吃辣?】
【叮!吃瓜能量启动!目标:太后。】
【太后(闺名苏婉)少女时代随父短暂驻守蜀地三年,极爱当地麻辣风味。
曾因偷吃街边红油抄手被嬷嬷责罚。
入宫后因先帝不喜辛辣,数十年未曾再尝。
提及辣椒时的好奇与期待,实乃深埋味蕾的记忆被唤醒。】
蜀地啊…
林宝心头微动,看着太后眼中那抹熟悉的、对新鲜事物的热切光彩,
忽然明白了那份期待更深层的缘由。
她握住太后的手,声音更软和了几分:
“到时候宝儿亲自给您调蘸料,保管又香又过瘾,让您找回点年轻时的滋味儿。”
太后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漾开更深的笑意,
带着点被看穿心事的赧然和暖意,轻轻拍了拍林宝的手背:
“你这孩子,就是嘴甜。”
农庄的兴旺像一块巨大的磁石。
新一批招募的十来个老宫人,带着简单得可怜的包袱和对未来渺茫的希冀,被小武子接了来。
当看到那整齐的砖瓦房、干净的公共盥洗室、冒着热气的食堂,
以及田地里那些精神抖擞忙碌着、脸上带着红润的同龄人时,
这些饱经风霜的老人几乎落下泪来。
夏荷叉着腰,站在新宿舍前,声音洪亮地重申着规矩:
“都听好了!进了农庄,就是一家人。
三条铁律再给我记牢了:
第一,卫生。
个人卫生,猪舍卫生,田地卫生。
勤洗手勤洗澡勤打扫,被褥常晒。
第二,平等。
甭管以前在宫里是干嘛的,在这里,凭手艺凭力气吃饭,谁也不许踩谁。
第三,勤勉。
干活不偷懒,咱们农庄不养闲人!
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新人们参差不齐却带着激动的声音响起。
“好!现在,先去澡堂子,把自己里里外外洗刷干净,换上发给你们的新工服。
然后吃饭。
吃完饭,福总监和王嬷嬷会给你们分配活计。
解散!”
夏荷一挥手,颇有几分女将军的气势。
新人们被老员工领着,走向那间让他们既新奇又有些惶恐的公共浴室。
热水从竹管里哗啦啦流出来,冲去他们身上积年的陈垢,
也仿佛冲淡了深宫岁月烙下的卑微与麻木。
换上统一的靛蓝色工服,虽然粗布,却整洁挺括。
当他们捧着热腾腾的饭菜坐在食堂里时,一种“人”的感觉,才真正回到了他们干瘪的躯壳里。
福全背着手,在新建好的第二座更大、更通风的猪舍里巡视。
第一批小猪崽在干净的干草上睡得正酣。
他看着几个新来的、有过净身房背景的老太监,
正由他的“首席大弟子”带着,一丝不苟地按照流程,
用林宝提供的草药水给猪舍地面和食槽消毒。
动作虽有些生疏,眼神却异常专注。
福全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微微下撇的嘴角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
他走到猪舍门口挂着的“卫生操作流程”木牌前,伸出手,将牌子扶得更正了些。
牌子上用炭笔简单画着步骤:清扫、冲洗、药水喷洒、通风。
夕阳的金辉洒满广袤的农庄。
田垄间,老把式李公公首起有些佝偻的腰,
擦了把汗,眯眼看着远处沐浴在金光中一排排整齐的屋舍和猪舍,
还有田地里那些忙碌的靛蓝色身影。
风带来泥土、青苗和淡淡肥料的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沉入肺腑,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宁与力量。
“老李头,看啥呢?收工吃饭了!”
王嬷嬷挎着个小篮子,里面是新摘的、鲜嫩的猪草尖儿,走过来招呼他。
李公公回过神,
布满沟壑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露出豁了牙的牙床:
“看咱们农庄啊,王大姐。真好……像又活过来了。”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这地气儿,养人。”
王嬷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笑了,眼角的皱纹像盛开的菊花:
“是啊,有奔头了。
走,吃饭去!
听说今儿夏荷姑娘从府里带了公主新做的什么……
辣椒酱来,让咱们尝尝鲜哩!”
暮色西合,农庄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在田野里的星子,温暖而坚定。
这片曾被遗忘的土地,正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
猪圈里的革命,无声地改变着生命的轨迹,
也悄然酝酿着足以搅动京城味蕾的风暴。
公主府的炊烟,执着地连接着这片希望的原野,飘向充满辛辣与肉香的、滚烫的未来。
而在深宫某个最幽暗的角落,一双淬毒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这缕过于明亮、过于碍眼的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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