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后院的空气里，
混杂着浓烈刺鼻的烟叶水味、辛辣霸道的辣椒水味，还有皂角特有的涩香。
花房内外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丫鬟婆子们戴着细纱手套，
在摇曳的烛光下，
如同在珍宝上绣花，
小心翼翼地翻检着每一片番茄叶、辣椒叶，
指尖精准地捻碎那些细小的、贪婪吮吸着汁液的绿色蚜虫。
每捻死一个，小武子的心就放松一分，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这边！这片叶子背面还有几个！”
“轻点！别碰掉了花苞！”
“皂角水来了！快让让！”
林宝亲自监督着喷洒。
稀释好的烟叶水、辣椒水、皂角水被灌入特制的细嘴铜壶，
由小武子带着几个手最稳的丫鬟，屏息凝神，对着叶片，尤其是背面，进行精准的“淋浴”。
深褐色的烟叶水带着苦涩的尼古丁气息，
红艳艳的辣椒水散发着灼人的刺激，
半透明的皂角水则留下滑腻的痕迹。
三种气味轮番轰炸，花房仿佛变成了一个奇异的炼金工坊。
“殿下，这……能行吗？”
小武子看着一株叶片上斑点明显的番茄苗，声音发颤。
那些被重点照顾的苗子，叶片显得有些蔫蔫的，
蚜虫的尸体倒是被冲刷掉不少。
林宝仔细观察着叶片的状况，
又捻起一片刚喷过辣椒水的叶子，
凑近闻了闻那残留的辛辣气息，眼神坚定：
“死马当活马医。
物理清除加三重防护，只要苗子不立刻枯死，就有希望。
继续，轮班盯紧。
特别是晚上，虫子更活跃。”
林宝心头稍定，
“小武子，传话下去，物理清除不能停，喷洒间隔拉长到西个时辰一次。
重点保花苞和主茎。
让大伙轮换着休息，别累垮了。”
命令传达下去，紧张的气氛稍微缓和，
但无形的压力依然笼罩着花房。
每一株顶着花苞的苗子，都寄托着林宝的“辣酱帝国”梦想和农庄的未来肉食希望。
同一片月色下，距离公主府数十里外的农庄，却沉浸在另一种无声的惊悸中。
孙嬷嬷蜷缩在通铺大炕的角落，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只露出一双惊恐圆睁的眼睛。
窗外，风声呜咽，吹得新糊的窗户纸噗噗作响。
每一次轻微的响动，都让她浑身一颤，
仿佛又看到了月光下那片新翻黑土地上，那两行鬼魅般蜿蜒的脚印。
她越想越怕。
那徘徊在肥料堆和试验田边的身影，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思绪。
康太妃……那个名字如同冰冷的诅咒。
虽然人倒了台，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当年西偏殿假山后那鬼祟的低语，那心腹宫女阴冷的眼神……
难道那些人还没死心？
他们盯上了农庄？
盯上了王嬷嬷她们当宝贝一样伺候的土豆苗？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公主给了她们这些老骨头活路，
给了她们热炕饱饭和尊严。
要是农庄出了事，土豆苗被毁了……
孙嬷嬷不敢想象那后果。
可是……告发？
万一打草惊蛇，万一对方知道自己看见了……她一个孤老婆子，怎么斗得过？
恐惧和责任感在孙嬷嬷心里激烈撕扯，折磨得她几乎崩溃。
天快亮时，听着同屋老姐妹均匀的鼾声，
孙嬷嬷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不能首接找夏荷姑娘，目标太大。
她想起了那个总是笑呵呵、在农庄人缘极好、负责给大家缝补浆洗的赵嬷嬷。
她俩以前在宫里就认识，虽不深交，但赵嬷嬷嘴严心善。
孙嬷嬷趁着清晨众人起身前的混乱，
像做贼一样溜到赵嬷嬷的屋外，轻轻叩了叩门。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赵嬷嬷睡眼惺忪的脸。
“赵姐姐……”
孙嬷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惨白如纸，
“我……我看见了……不得了的事……”
赵嬷嬷见她神色不对，立刻将她拉进屋，关紧门。
孙嬷嬷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将昨晚所见。
那诡异的脚印，徘徊的位置，自己联想到的康太妃旧事，
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最后死死抓住赵嬷嬷的胳膊：
“姐姐！你说……这……这可怎么办啊？我……我怕！”
赵嬷嬷听完，脸上的睡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她安抚地拍着孙嬷嬷冰冷颤抖的手：
“妹子，别怕！你做得对。
这事儿太大了，咱们担不起。
得立刻告诉夏荷姑娘。
你放心，夏荷姑娘有本事，公主更是有大智慧的。
不会让人害了咱们农庄。
你在这儿等着，哪儿也别去。
我去找夏荷姑娘。”
赵嬷嬷安抚好孙嬷嬷，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
快步走出屋子，朝着夏荷日常早起巡视的猪舍方向走去。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农庄，空气清新，
但赵嬷嬷的心头却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
夏荷正背着手，站在新建的猪舍外，
看着福全带着他的“混合小队”，
几个老太监和两个学得最快的伤残老兵，
给新一批小猪崽做“手术”。
福全依旧沉默寡言，
但动作间，偶尔会对旁边观摩的老兵嘶哑地指点一句：
“看，下刀角度。”
气氛虽不热络，却有种奇异的和谐。
赵嬷嬷快步走来，脸色凝重地对夏荷使了个眼色。
夏荷心领神会，走到一旁僻静处。
“夏荷姑娘，出事了！”
赵嬷嬷压低声音，将孙嬷嬷的所见所闻和自己的担忧，
简洁明了地复述了一遍，
特别强调了脚印徘徊的位置。
沤肥池旁的新肥料堆和试验田边缘。
夏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如刀。
她立刻联想到公主之前的叮嘱和那份需要“留意”的名单。
康太妃！？
“孙嬷嬷人呢？”夏荷声音冷静。
“在我屋里，吓坏了。”
“赵嬷嬷，你做得很好。
回去稳住她，告诉她别怕，这事公主府管定了。
让她暂时别对任何人提起。”
夏荷语速飞快，
“另外，悄悄把李公公和王嬷嬷叫到我这里来，要快。”
赵嬷嬷领命而去。
夏荷站在原地，目光扫过沐浴在晨光中、充满生机的农庄，
扫过猪舍里专注的身影，
扫过远处那片油绿茁壮的土豆试验田，
最后落在那几个巨大的、冒着丝丝白气的沤肥池上。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有人，像阴沟里的老鼠，在打这片希望之地的主意。
很快，农事经验丰富的老把式李公公，
负责肥池和部分试验田王嬷嬷，
被赵嬷嬷悄悄引来。
两人看到夏荷凝重的脸色，心知不妙。
“李公公，王嬷嬷，事态紧急。”
夏荷开门见山，将孙嬷嬷所见简述，
“有人夜里潜入了农庄，在沤肥池旁的新肥料堆和试验田边转悠。
目标不明，但极可能是冲着咱们的新肥料或者土豆苗来的。”
李公公和王嬷嬷倒吸一口凉气。
土豆苗是农庄的命根子！那新堆的肥料更是他们呕心沥血伺候出来的宝贝！
“夏荷姑娘，你说怎么办？我们听你的。”
王嬷嬷急道，清亮的眼睛里满是愤怒。
“对！不能让人毁了咱们的心血！”
李公公也握紧了拳头。
“敌暗我明，不能打草惊蛇。”
夏荷眼神冷静，迅速部署，
“第一，李公公，你立刻带几个绝对信得过的老伙计，装作去试验田除草施肥，
仔细检查试验田所有土豆苗，特别是边缘靠近灌木丛的地方，
看看有没有被破坏、被下毒的迹象。
动作要自然。”
“第二，王嬷嬷，你去沤肥池那边，同样带信得过的人，仔细检查昨晚脚印徘徊的那堆新肥料。
看看有没有被翻动、被添加了不明东西的痕迹。
特别是肥堆内部。”
“第三，”
夏荷的目光扫过远处正在操练几个老兵基础防身动作的断臂周老兵，
“周大哥，麻烦你过来一下。”
周老兵闻声跑来。
夏荷低声对他吩咐了几句。
周老兵眼神一凛，仅剩的左手下意识按在了腰间（习惯性想按刀），
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夏荷姑娘，那我们……”
李公公和王嬷嬷焦急地问。
“你们按我说的，马上去做。
仔细，再仔细，发现任何异常，立刻悄悄告诉我。
记住，装作若无其事。”
夏荷沉声道，
“我这就去禀报公主。农庄……进入警戒状态。”
李公公和王嬷嬷领命而去，强压着心头的惊涛骇浪，
脸上努力维持着平日的表情，走向各自的目标区域。
农庄的清晨，看似和往常一样在晨光中苏醒，
忙碌，但一股无形的、紧绷的暗流己然在肥沃的黑土地下悄然涌动。
那些在深宫角落里滋生的阴谋，
如同跗骨之蛆，终究还是循着生机与希望的气息，
悄然蔓延到了这片充满汗水和希望的田野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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