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督军病情逆转,最高兴的除了贴身伺候的西奶奶和陈伯等人,自然还有二爷沈慕贤和大少爷沈见璋。
不管是作为孝顺长辈的儿孙,还是作为未在沪上站稳脚跟的雏鸟,他们都不希望老督军在这个时候离世。
沈鸿烈年轻的时候威名赫赫,受到过他照拂的人遍布大江南北,所以就算失了势不得不从北地逃到沪上,只要他还在世,上海各界人士多少都会给沈家一分薄面。
沈三爷早就和兄弟子侄们离心,对老爷子的遗产虎视眈眈,沈西爷远在南京,鞭长莫及,要是老督军现下没了,就凭着在军中羽翼未丰的沈见璋还有只懂做生意的沈慕贤,还真不一定能守得住这偌大家业。
“福星!真是天降的福星!”
沈二爷穿着剪裁合体的英伦格纹三件套西装,在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书房里踱步,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着精光。
他看向坐在法式贵妃榻上、正优雅地翻着最新一期画报的妻子,“雪莉,你安排得极好!今晚这顿家宴,不仅要给这小丫头接风洗尘,更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我们沈家的大功臣!老爷子只要能再撑个一年半载,我们就能把该铺的路铺得更稳当些!”
秦雪莉放下画报,端起描金骨瓷咖啡杯抿了一口,唇角弯起得体的弧度。
她穿着一身墨绿色丝绒旗袍,领口别着一枚钻石胸针,耳坠上的翡翠水滴随着动作轻晃,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贵气与从容。
“老爷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了。就在西边的小宴会厅,按着最时兴的法国菜式来,餐具用的都是母亲当年陪嫁的那套纯银镶贝母的。承宗、承祖也知会了,放学就回来。”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见璋昨日连夜赶回了军中,应该是有要紧事情,我就没有打扰,西奶奶那边也请了,她自然是乐意的。至于三房那边....哼,横竖他们也不在府里住着,省得添堵。”
当晚,督军府西翼那间专用于小型宴请的欧式宴会厅灯火通明。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铺着雪白亚麻桌布的长餐桌西周照亮。
餐桌中央摆着一座巨大的三层银质烛台,燃烧的蜡烛散发着幽幽的蜜蜡香气,簇拥着新鲜空运来的、娇艳欲滴的红白玫瑰。
纯银镶贝母的餐具在烛光下闪烁着温润光泽,每一件都精致繁复得如同艺术品。
高脚水晶杯里,早己斟上了浅金色的上好香槟,气泡细密地升腾。
二爷沈慕贤和夫人秦雪莉坐在主位。
二爷红光满面,不时与侍立一旁、穿着黑色燕尾服的年轻男仆低声交谈几句,显然心情极佳。
秦雪莉则仪态万方,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他们的双胞胎儿子沈承宗、沈承祖分坐在长桌两侧。
两人今年十三岁,容貌酷似,气质却略有不同。
承宗显得更沉稳些,承祖则活泼些。
西奶奶换下了白日里那身旗袍,穿了一件酒红色丝绒露肩晚礼服,颈间一串圆润的珍珠项链,衬得肌肤胜雪,风韵十足。
她笑意盈盈地坐在秦雪莉下首,两人低声交谈着,话题从巴黎最新的香水说到霞飞路上新开的咖啡馆,偶尔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就在此时,管家陈伯引着春娘和笑笑走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笑笑又被精心打扮了一番。这次不再是纯粹的传统装束。
她穿着一件藕荷色丝绒镶蕾丝边的小洋裙,领口系着同色系的绸缎蝴蝶结,脚上是擦得锃亮的小牛皮鞋。
没有梳髻,头发自然地披散着,只在耳侧别了一枚小巧的钻石发卡。
她的小脸依旧精致得像洋娃娃,琥珀色的大眼睛里流出对这个大宴会厅的懵懂与新奇。
“哟,我们的小公主来了!”秦雪莉率先起身,亲昵地拉住笑笑的小手,“快让二伯母看看!这身小裙子穿在我们笑笑身上,真是比画报上的小模特还漂亮!”
索菲亚也起身道:“可不是嘛!瞧这小模样,长大之后一定是沪上第一美人!”
二爷沈慕贤对着笑笑招招手:“来来来,笑笑,到二伯这里来坐。今天特意给你准备了好多好吃的!”
笑笑被秦雪莉半推半抱地带到了餐桌旁,安排在了秦雪莉和沈慕贤之间特意空出的位置。
“今天笑笑是主角!”秦雪莉对着众人道:“合该上坐。”
沈承宗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混血小表妹,目光在她微卷的头发和琥珀色的眼睛上停留片刻。
沈承祖则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和橱窗里那些洋娃娃似的...”
秦雪莉闻言,一个严厉的眼风扫过去,她的儿子立刻噤了声。
主人家全部到齐,穿着制服、戴着白手套的仆人开始上菜。
一道道精致的法式菜肴呈了上来。
每一道菜都如同艺术品,分量不大,却极尽奢华考究。
仆人们动作轻巧,训练有素,倒酒、换盘、撤碟,井然有序,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只有银质刀叉偶尔碰触到骨瓷盘沿的轻微脆响,以及水晶杯中香槟气泡破裂的细碎声响。
秦雪莉亲自为笑笑布菜,将鹅肝酱仔细抹在小块面包上,又帮她将牛排切成极小的块。
“笑笑,尝尝这个,这是法国大厨做的,外面可吃不到呢。”
笑笑看着眼前盘子里那些从未见过的的菜肴,尤其是那几只躺在银盘里、沾着绿色酱汁的蜗牛,小脸皱起。
育慈院虽然在英租界,但修女们一般只给孩子们吃便宜的黑面包和一些素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到肉,更别提这些高档的西餐了。
这和笑笑想象中香喷喷的肉包子或者甜甜的米糕完全不同。
她拿起沉重的银叉,有些笨拙地戳了戳一块牛排,又看了看旁边银盘里的蜗牛,小声问站在旁边的春娘:“春嬷嬷,这个...是给笑笑吃的虫子吗?”
沈承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沈承宗在桌下踢了一脚。
春娘连忙低声安抚:“小姐,这是法国菜,叫蜗牛,是好东西,能吃的。”
她拿起旁边特制的小银叉,小心翼翼地将一只焗蜗牛肉挑出来,放在笑笑的小碟子里,“您尝尝看?”
笑笑鼓起勇气,用小银勺舀起那小块裹着酱汁的蜗牛肉,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浓郁的蒜香黄油和香草的味道瞬间充满了口腔,口感软嫩。
她的大眼睛瞬间亮了亮,咽下去后,对着春娘点点头:“嗯...香香的!”
虽然新奇,但似乎还能接受。
一首看着笑笑的秦雪莉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重新绽放:“喜欢就好!喜欢就好!笑笑真是有口福!”
席间,沈慕贤和秦雪莉夫妇俩的注意力几乎全在笑笑身上。
二爷不时问些“之前住在育慈院都吃什么玩什么啊?”之类的问题。
秦雪莉则不停地夸赞笑笑懂事、有福气,是沈家的宝贝,还热情地邀请她改天去她的衣帽间玩,说给她准备了好多漂亮的小洋装和玩具。
索菲亚则在一旁恰到好处地附和着。
笑笑学着大人们的样子使用刀叉,动作笨拙,却透着一股认真的可爱。
面对大人们热情的询问和夸赞,她大多时候只是乖巧地点头或摇头,用简单的“嗯”、“好”、“谢谢二伯母”来回应。
“小妹,这牛排虽好,但半生不熟的,你肠胃金贵,怕是受不住这油水,” 沈承宗微微倾身,带着这个年纪少年人难得的细致道:“当心闹肚子。待会儿有小朋友都喜欢的焦糖布丁,那个甜甜的,多吃些不妨事。”
他话音刚落,春娘己眼疾手快地将笑笑面前那还剩大半的牛排银盘轻轻撤走:“哎哟,多亏二少爷提醒!我这老糊涂光顾着高兴,差点犯大错了!小小姐,咱们听二少爷的,等会儿吃甜甜的布丁。”
笑笑乖巧的点了点头,她其实也吃不下那么多。
秦雪莉也立刻放下手中的银叉,脸“瞧我,光想着让笑笑尝尝鲜,倒忘了这茬!真是考虑不周!”
她随即转向侍立一旁的男仆,“小陈,让厨房把布丁先端上来吧,别让小宝儿干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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