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青石镇的青石板路被初升的朝阳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辉，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草木气息与远处飘来的炊烟香。左青的身影出现在街头，步履沉稳。他今日未着标志性的深灰风衣，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藏蓝色便服，收敛了周身迫人的气息，倒像个早起访友的普通居民。
他没有走向守夜人驻地，而是熟门熟路地拐进了镇东头生意最红火的那家早餐铺子。蒸笼掀开，白雾裹挟着的面食甜香扑面而来；油锅里翻滚着金黄的油条，“滋啦”作响，焦香西溢。铺子里人头攒动，充满了晨间的烟火气。
“老板，两份豆浆，两笼蟹粉小笼包，两根刚炸的油条，打包。”左青的声音清晰温和。老板手脚麻利地装好热腾腾的早餐，油条用牛皮纸袋仔细包好，小笼包和豆浆放在保温食盒里。
买完早餐，左青并未离开，目光又转向隔壁的肉铺和干货店。
“再来两斤上好的里脊肉，分三份，猪牛羊各切一些，要新鲜的。”
“好嘞！”
“再来两斤混合坚果，原味，不要加盐糖。”
“没问题！”
片刻后，左青一手提着散发着浓郁食物香气的保温食盒和油纸包，另一手拎着沉甸甸、用油纸裹得严实的鲜肉和一大袋的坚果，离开了喧嚣的街市，踏上了通往镇西山脚的僻静小路。
晨光穿过稀疏的枝叶，在他脚下投下斑驳的光影。当他走到那片熟悉的、与周围山林浑然一体的山坡前——那里依旧是郁郁葱葱的灌木野草，看不出丝毫异样——他停下了脚步，没有呼唤，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投向那片看似寻常的空地，带着一种无声的等候。
几乎是心念相通的瞬间——
那片空地上的空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静湖，极其细微地荡漾了一下，泛起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涟漪。
紧接着，那座精致、温暖、生机勃勃的二层小别墅连同其庭院，如同画卷般自虚空中舒展开来，无声无息地浮现在左青眼前！那扇古朴的院门，也同步向内悄然滑开。
门内，路岑恰好站在那里。她似乎刚洗漱完，穿着一身干净的米白色家居服，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后，脸上还带着一丝晨起的慵懒和水汽。当她抬眸，视线与门外提着大包小包、如同送货员般的左青撞个正着时，整个人瞬间懵住了。
清澈的眼睛微微睁大，长睫扑扇了两下，里面写满了纯粹的意外和茫然。她显然没做任何心理准备，会在这样一个平静的清晨，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左青。昨日的山崖对话还带着沉重的余音，此刻的“不期而遇”显得格外突兀。
两人隔着敞开的院门，在清冽的晨风中无声对视。路岑眼中的懵懂渐渐沉淀，化为一层安静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左青率先打破了这微妙的静默。他脸上扬起一个温和的、带着晨光暖意的笑容，没有解释为何而来，也没有重提昨日的沉重，只是极其自然地抬了抬双手。
他晃了晃左手那个明显装着热气腾腾食物的保温食盒和油纸包，朗声道：“早！我买了早餐，” 随即，他目光扫向右手那个沉甸甸的油纸包裹和坚果袋，笑容加深，特意补充道，语气带着点轻松，“这肉是给那只老虎买的。昨天看它挺精神，想着它胃口应该不小。”
这个解释来得如此自然，又如此……接地气。仿佛昨天那头震慑山林的猛虎，不过是邻居家养的一只胃口好的大猫。
路岑的目光下意识地随着他的话，落在了那包新鲜的肉食上，又迅速移回左青脸上。她紧绷的身体线条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眼神中的审视也淡去不少，那份纯粹的意外里，似乎还掺进了一点……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触动？他竟然记得那只老虎，还特意买了肉……
她没有说话，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地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动作带着一种默许的疏离，却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左青笑了笑，提着沉甸甸的“心意”，迈步走进了这座对他再次敞开的小院。路岑跟在他身后一步的距离。两人一前一后，沿着蜿蜒的碎石小径向庭院深处走去。
小院里晨光正好。池塘锦鲤悠闲摆尾，搅碎一池金辉；桃樱无声落瓣，点缀着青翠的草地；猫咪在阳光里慵懒地打盹；兔子们竖起耳朵，好奇地张望。空气里弥漫着花草的芬芳和一种属于清晨的、安宁的静谧。
一路无言。
只有脚步声踩在碎石上的轻微“沙沙”声，塑料袋随着步伐发出的轻微“窸窣”声，以及晨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这份沉默并不显得尴尬，反而像一层薄纱，轻柔地包裹着两人之间复杂而微妙的关系——昨日的誓言、沉重的过往、未来的未知，都在这宁静的晨光中被暂时搁置，只剩下眼前这份带着烟火气的早餐和一份给猛兽的“加餐”。
左青熟稔地走到庭院中央那座爬满了翠绿常青藤的凉亭里。他将左手那个散发着香气的保温食盒和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放在凉亭中央的石桌上，一一打开：两杯温热的、浮着薄薄豆皮的醇香豆浆，两笼晶莹剔透、隐约可见蟹粉馅料的小笼包，两根炸得金黄酥脆、还微微冒着热气的油条，旁边还细心地配了香醋碟和一小碟红亮的辣椒油。食物的热气在晨光中袅袅升腾，勾人食欲。
然后，他转身，将右手那个沉甸甸、用油纸紧紧包裹的鲜肉包和一大袋混合坚果，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石桌旁一张闲置的、表面光滑的石凳上。放好后，他还特意将坚果袋口打开了些，露出里面的核桃、榛子和松子。
路岑的目光一首跟随着他的动作。当看到那包鲜肉和特意打开的坚果被放在石凳上时，她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一瞬，眼神微动，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石桌的另一边，默默地坐了下来。阳光透过藤蔓的缝隙洒下，在她身上投下跳跃的光斑。她看着桌上热气腾腾、香气西溢的早餐，又看了看石凳上那堆显然是给院中生灵（特别是那只老虎）准备的食物，最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己经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的左青。
晨光熹微，藤影婆娑。两人隔着摆满人间烟火的石桌相对而坐。昨日的阴霾仿佛被这顿简单的早餐和那份给老虎的“加餐”冲淡了许多。一种新的、带着试探性却又似乎有了一点默契的相处模式，在这个宁静而充满生机的清晨，悄然拉开了序幕。凉亭外，一只松鼠被坚果的香气吸引，悄悄地从桃树上探出了脑袋。
左青极其自然地拉开石桌旁的一张藤编椅，对着还站在桌边、似乎有些不知该先拿筷子还是先坐下的路岑，熟稔地招呼道：
“来，别站着了，坐下一起吃。”他一边说着，一边己经拿起筷子，夹起一个小笼包，动作流畅得仿佛在自己家招待客人，“不然凉了，味道就变了，可惜。”
路岑被他这理所当然的主人翁姿态弄得又是一愣。她下意识地“哦”了一声，依言在对面的藤椅上坐下。拿起筷子时，心里却忍不住泛起嘀咕：
这明明是我家！我的院子！我的桌子！
怎么搞的……好像我才是来做客的，他倒成了招呼我的主人了？
还‘不然凉了味道就变了’……说得好像他才是这里的常住户一样……
她抬眼悄悄瞥了左青一眼。对方正专注地将小笼包在醋碟里轻轻滚了一圈，动作自然，神情放松，仿佛昨天那个在山崖上以禁虚起誓的沉重承诺，以及她失态的痛苦，都只是晨雾般被阳光驱散了。
路岑心里那点小小的别扭，在对上左青坦然的目光时，又莫名消散了些许。她夹起一个还冒着热气的小笼包，学着左青的样子蘸了点醋，小心翼翼地咬破薄皮。滚烫鲜美的汤汁瞬间在口中爆开，蟹粉的鲜甜混合着肉香，带着醋的微酸，完美地熨帖了清晨的味蕾。美食的魔力是巨大的，她很快也沉浸在这份简单的美味中。
左青吃饭的速度很快，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利落。路岑也不慢，末世养成的习惯让她对食物有着本能的效率。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轻微的碗筷碰撞声和咀嚼声在宁静的凉亭里响起。阳光透过藤蔓缝隙，在石桌上投下跳跃的光斑，落在冒着热气的豆浆杯上，落在金黄的油条上，也落在两人专注进食的侧脸上。
这份沉默的进食，反而有种奇异的和谐。没有试探，没有审视，只有对食物的尊重和对胃的满足。
很快，两笼小笼包、两根油条、两杯豆浆被一扫而空。路岑满足地轻轻呼出一口气，感觉身体都暖和了起来。
左青放下筷子，动作依旧麻利。他没有让路岑动手，而是自己将空的蒸笼、豆浆杯、油纸袋和用过的碗筷碟子，仔细地归拢到一起。油渍、醋渍和辣椒油渍都被他小心地折好包在油纸袋里，避免弄脏桌面。最后，他把所有垃圾都收拾进一个干净的塑料袋里，打了个结。
“行了，”他拎起那个装着垃圾的袋子，站起身，动作干净利落，“我走了。”他的语气很平常，就像吃完早饭要出门上班的邻居，丝毫没有提及昨天的沉重或未来的计划。
他指了指石凳上那包鲜肉和打开的坚果袋：“肉和坚果放这儿了，老虎要是回来，或者院子里的小家伙们想吃，正好。”说完，他拎着垃圾袋，转身就朝院门走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也没有多余的客套话。
路岑坐在藤椅上，看着左青那挺拔的背影拎着垃圾袋，熟门熟路地沿着碎石小径走向院门。阳光勾勒出他的轮廓，那袋早餐垃圾在他手里晃悠着，竟显出几分……生活的烟火气？
她张了张嘴，那句“谢谢”或者“慢走”在喉咙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看着他走出院门，身影消失在重新闭合的空间涟漪之后。
小院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石桌上残留的食物余香，石凳上新鲜的肉和坚果，以及路岑心中那份挥之不去的、带着点荒谬又有点暖意的感觉。
这顿早餐，来得突然，吃得安静，走得利落。
像一阵没有预告的风，吹皱了心湖，却又什么都没带走，只留下了一包给老虎的肉，一袋给鸟雀松鼠的坚果，和一个被打包带走的、装着人间烟火气的垃圾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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