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洛阳像个蒸笼，昭香阁的柜台却比往日更热闹。
“霜降的蜜香润喉香给我来十囊！”州牧夫人的贴身丫鬟春兴挤到前头，手里举着镀金手炉，“我家夫人前日吃了烤鹅，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抹了您的蜜香，今早能喝半碗粥了！”
郑楚玉笑着包香粉，指尖扫过柜台最里侧的十二节气香——惊蛰的艾草香用青竹丝捆着，谷雨的茶末香装在小茶包里，芒种的茉莉香缀着半朵干花，每囊都贴着她亲笔写的小笺：“惊蛰·醒春困”“谷雨·去浊湿”“霜降·润秋燥”。
“姑娘，账房刘叔找您！”春桃从后坊跑出来，额角挂着汗，“说有急事！”
郑楚玉跟着春桃进后堂，就见刘叔攥着账本，手首抖：“姑娘，江南沉水香商断供了！原本说今日到的二十斤沉水香，船到了码头，货却被截了！”
“截了？”郑楚玉接过账本，见“沉水香”一栏画着个大大的叉，“可咱们预付了定金，合同上写得清楚……”
“我去码头问了，”刘叔抹了把脸，“船家说顾大郎顾明远派了人，堵着码头不让卸，说‘昭香阁的账，我顾府结了’！”
郑楚玉的手指在账本上顿住——原主的记忆突然涌来：三年前的上元灯节，顾明远捧着聘雁站在魏府门前，红绸裹着的婚书被原主当众撕成碎片。“顾大郎木讷得像块木头，我才不嫁！”原主的笑声混着围观仆役的私语，“魏二姑娘嫌顾家没权势呢……”
“顾明远记仇了。”郑楚玉低声道。
春桃急得首哭：“顾大郎说要让咱们香铺关门！十二节气香全靠沉水香提味，没了沉水香，晨露香凉得呛人，晚桂香甜得发腻，顾客要骂咱们砸招牌了！”
郑楚玉推开后窗，热风裹着香粉味涌进来。她望着前堂还在排队的顾客，听着小桃喊“再给我来五囊芒种香”，忽然瞥见案头的红请帖——顾府的烫金帖子，边角还沾着茉莉香。
“顾幺女顾清月下月及笄？”她翻开请帖，见上面写着“谨择七月廿八，小女清月及笄之喜”，“顾夫人最疼这个幺女，去年她出痘，顾夫人连佛都求了三个月。”
春桃抽抽搭搭：“可这跟咱们有啥关系？”
郑楚玉翻出顾清月的画像——是前月西市画摊的王画师送的，说顾幺女常来买香粉。画上的姑娘眉如远黛，却在左颊有片淡红的痘疤，像被揉皱的桃花瓣。
郑楚玉指尖蹭过匣底的香痕。后坊的案上摊着十二节气香的样品：惊蛰的艾草香己有些发潮，谷雨的茶末香少了沉水香提味，闻着像泡了隔夜的凉茶。她捏起一撮霜降的蜜香粉，放在鼻下——甜得发腻，没了沉水香的清苦中和，倒像块化不开的糖。
“去把石臼和筛子搬来。”她突然开口，“再取半盏珍珠粉，要最细的。”
春桃愣了愣：“姑娘要调新香？”
“顾清月的痘疤。”郑楚玉翻出前日在西市买的茉莉干花，“撕婚书那年，我在顾府见过她——她蹲在廊下哭，说‘阿玉姐姐嫌我哥哥木讷，可我觉得他笑起来像院里的枣树’。”她拈起朵茉莉花，花萼上还沾着晒制时的细沙，“她出痘时，顾夫人求了三个月的佛，如今痘疤没消，她连及笄的喜服都选了高领的。”
春桃忽然明白过来：“姑娘是要调淡疤的香？”
“月白香。”郑楚玉把茉莉花倒进石臼，“茉莉性凉，能润肌；珍珠粉入脾，能褪斑。要调得像月光似的——清而不寒，甜而不腻。”
石臼捣下去时，茉莉的苦香混着青草气涌出来。郑楚玉加了勺珍珠粉，继续捣：“原主总嫌茉莉‘小家子气’，可顾清月在村里长大，闻惯了野茉莉的香，这味儿对她才亲。”
春桃递来筛子：“要过三遍筛？”
“五遍。”郑楚玉接过筛子，“珍珠粉太粗会磨脸，得筛到能飘起来。”
第一遍筛完，粉末里还混着茉莉碎梗；第二遍筛出细沙；第三遍时，春桃凑过来看：“姑娘，这粉咋有点发黄？”
“茉莉晒过头了。”郑楚玉翻出前日没晒透的茉莉，“换半盏半干的花——晒七分干的茉莉，香更润。”
重新捣好的茉莉粉泛着珍珠白，像落在青石板上的月光。郑楚玉沾了些抹在自己手背上，对着光看：“还缺一味——白芨胶。”她翻出药罐，“白芨能黏合香粉，抹在脸上才不会掉。”
春桃瞪圆眼睛：“姑娘连药材都懂？”
“从前在书里看过。”郑楚玉笑着搅开药汁，“顾清月抹香粉是为遮疤，得让香粉贴脸——白芨胶就是引子。”
最后，她往香粉里滴了三滴玫瑰露：“甜丝丝的，像她院子里的月季。”
春桃凑过去闻：“这味儿……像夏夜里的风，吹过茉莉丛，又碰了碰带露的珍珠。”
“就叫‘月白’。”郑楚玉把香粉装进青瓷瓶，“取‘月白风清’的意思——愿她往后，脸上只有月光，没有疤。”
后坊的蝉鸣突然停了。郑楚玉望着瓶里的香粉，想起原主撕婚书时的场景：顾明远攥着碎婚书的手在抖，顾清月躲在他身后，眼睛红得像两颗小樱桃。那时的原主，眼里只有魏劭的背影，却看不见顾府兄妹的难堪。
“春桃，”她把青瓷瓶放进锦盒，又添了对和田玉耳环——雕的是半开的茉莉，“去库里挑块最润的玉，雕工要细，别扎脸。”
“姑娘，这礼是不是太重了？”春桃捧着锦盒，“顾大郎使坏，咱们还贴钱……”
“不是贴钱。”郑楚玉系上出门的褙子，“顾夫人疼幺女，比疼顾大郎多十倍——我送的不是礼，是顾清月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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