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秋阳把昭香阁的青瓦晒得发烫,后坊的窗棂却飘着薄荷的清冽——郑楚玉正蹲在石臼前捣“晨露”香粉,珍珠白的粉末混着龙脑的凉,漫得满室都是醒神的味儿。
“姑娘!外头有胡商求见!”春桃掀开门帘,鬓角的珠花乱颤,“说是从大食国来的,扛了两大包袱香料!”
郑楚玉擦了擦手,接过春桃递的帕子:“请他到前堂,我换身衣裳就来。”她低头理了理月白衫子的袖口——这是小乔新绣的缠枝莲,“见外客要体面些。”
前堂的檀木茶案上己摆了两套粗瓷盏,胡商正背着手看墙上的“天下第一香”金匾。他穿着枣红翻领长袍,腰里系着嵌绿松石的皮带,络腮胡染着点姜黄,见郑楚玉进来,双手抱拳:“郑姑娘,久仰大名!”
“阿米尔?”郑楚玉记得这名字——北地商队老陈提过,大食国有个胡商专跑丝路,最会挑香料。
阿米尔笑出两排白牙,解下背上的牛皮包袱:“听闻昭香阁的香能醒神,我带了乳香、没药,还有大食国的龙涎香——换你的香粉如何?”
包袱解开时,异香混着阳光涌出来。郑楚玉凑过去,先捏起块乳香——半透明的泪珠状,指尖一搓便软了,“是阿曼的乳香,好料子。”她又拈起块没药,闻了闻,“也门的没药,带松脂香,治疮伤最好。”
最后,阿米尔捧出个琉璃瓶。瓶子有婴儿拳头大,泛着海蓝色的光,阳光透过瓶身,在地上投出七彩光斑。他拔开塞子,一缕腥甜的香漫出来,像浸了海水的琥珀。
“龙涎香!”郑楚玉的眼睛亮了。她曾在古书上见过,说这是抹香鲸的肠结石,海上捞着比金子还金贵,“大食国的?”
“波斯湾的渔民捞的,”阿米尔晃了晃瓶子,“我在巴士拉港等了三个月,才收着这小半瓶。”
郑楚玉接过瓶子,对着光看——龙涎香呈蜡黄色,里面还裹着未消化的鱿鱼喙,“这是生涎,得陈三年才好用。”她抬头笑,“阿米尔先生,我要换。”
阿米尔挑眉:“姑娘爽快!我要五十箱晨露香,二十箱晚桂香——大食的贵族爱醒神的,也爱助眠的。”
“成交,”郑楚玉把瓶子放回案上,“但我要你的商路图——从长安到波斯,每个驿站、关卡、水源地都要标清。”
阿米尔愣住,络腮胡抖了抖:“商路图是吃饭的家伙……”
“我用昭香阁的‘十二节气香’配方换。”郑楚玉摸出本《香疗手记》,“惊蛰艾草、谷雨茶末、霜降蜜香——这些香粉的方子,大食的商人没见过。”
阿米尔的眼睛亮了:“姑娘比我还会做生意!”他从怀里摸出卷羊皮纸,“这是我跑了十年的商路图,标着玉门关、葱岭、撒马尔罕……”
郑楚玉展开地图,见上面用红笔标着“黑风峡·胡骑常出没”“碎叶城·每月三、六、九开市”,连“石国驿站有甜水井”都写得清楚。她抬头笑:“阿米尔先生,往后昭香阁的商队,给你留半车香粉——专送大食的贵族。”
阿米尔拍着大腿:“好!我让儿子跟你学调香——他总说我的香料‘只有味儿,没魂儿’!”
三日后,昭香阁的北去商队出发。
二十辆马车排成长龙,车身上的“昭香”旗子被秋风吹得猎猎响。春桃站在头辆车上,抱着个红漆盒——里面是给阿米尔的“十二节气香”配方,用洒金纸抄的,还盖了昭香阁的朱印。
“姑娘!”阿米尔的儿子哈桑跑过来,手里攥着串椰壳项链,“我娘说,这是波斯湾的椰壳,能避邪——送您!”
郑楚玉接过项链,椰壳上雕着阿拉伯文,“谢谢哈桑。”她摸出囊晨露香塞给他,“困了就闻,比你们的椰枣甜。”
哈桑把香囊别在腰间,眼睛亮得像星子:“我要学调香!”
商队启程时,洛阳的贵女们正挤在昭香阁洛阳总店门前。
“龙涎香还有吗?”州牧夫人的丫鬟举着金漆盒,“我家夫人说,比宫里的沉水香还金贵!”
“就剩两囊了!”春桃的妹妹小菊在柜台后喊,“前儿个大长公主的人来要,我留了一囊!”
顾清月从后坊跑出来,手里捧着个青瓷瓶:“给州牧夫人这囊——掺点晚桂香,更润。”她转头对郑楚玉笑,“姐姐,龙涎香混着咱们的香粉,贵女们说像‘海上的月光’!”
郑楚玉望着挤得水泄不通的店铺,又看了眼手里的商路图。她摸了摸哈桑送的椰壳项链,对小乔道:“嫂嫂,咱们的香,要飘到更远的地方。”
小乔站在她身旁,腕间的“昭香”银镯闪着光。她望着商队消失的方向,轻声道:“阿玉,你看那旗子——‘昭香’二字,要飘到北方了。”
风卷着龙涎香的腥甜漫过长安街,郑楚玉忽然想起北地的商队、雁门的霜刃、红柳村的甜水。“春桃,”她喊了一嗓子,“把新到的乳香、没药搬后坊——咱们要调‘丝路’香,用大食的龙涎、波斯的乳香、咱们的晨露——这味儿,该让天下人都闻闻。”
后坊传来石臼的脆响,混着乳香的甜、没药的苦、龙涎的腥,在秋阳里翻涌成浪。这香气,是昭香阁的新章,是郑楚玉的新程——她的香,终于要飘出中原,飘向更遥远的大陆,让所有闻见它的人,都记住:
“这是昭香阁的香,来自洛阳,来自长安,来自一个叫郑楚玉的姑娘——她用调香的手,推开了一扇门,让所有女子,都能堂堂正正活在光里。”
三个月后。昭香阁的商队裹着沙尘停在市集中央,车身上的“昭香”旗子被晒得发白,却仍猎猎作响。
“哈桑!”郑楚玉掀开车帘,冲前头骑骆驼的少年喊,“前面是不是绿洲?”
哈桑抹了把脸上的沙,指着远处的椰枣树:“是阿巴斯的绿洲!他种的椰枣最甜,我娘常说,吃了他的枣,连骆驼都不肯走!”
商队刚停稳,绿洲的土坯房里就涌出来一群人。裹着头巾的妇人捧着铜壶,留着大胡子的男人牵着骆驼,连光脚的小娃娃都攥着石子跑过来——他们闻着风里的香,就知道昭香阁的商队到了。
“郑姑娘!”阿巴斯的妻子法蒂玛挤到前头,手里举着个陶瓶,“我用你教的法子,把龙涎香混在羊奶里,我家老阿巴斯说,比他从前喝的骆驼奶还香!”
郑楚玉笑着递上一囊“丝路”香粉:“这是新调的,用龙涎香配你们的椰枣蜜——法蒂玛,你抹在鬓角,哄小阿巴斯吃饭最管用。”
小阿巴斯躲在母亲身后,盯着郑楚玉鬓边的椰壳项链(哈桑送的那串),忽然扑过来:“姐姐的链子!”
郑楚玉蹲下身,把项链摘下来给他:“戴着玩,姐姐还有。”
法蒂玛红了眼眶,把陶瓶硬塞进她手里:“这是我腌的橄榄,配你们的香粉,解腻!”
商队的伙计们笑着卸车,骆驼背上的香粉匣在阳光下泛着光。老陈掀开油布,露出整整齐齐的“晨露”“晚桂”“丝路”香粉——每匣都用波斯蓝的绸缎包着,印着昭香阁的朱印。
“哈桑!”阿米尔的大嗓门从市集那头传来,“你爹我在巴士拉港收了十箱龙涎香!郑姑娘,这回咱们换点新花样——用你们的‘十二节气香’换我刚到的苏合香!”
郑楚玉转头,正见阿米尔骑着头白骆驼过来,身后跟着二十辆载满香料的马车。苏合香的甜混着龙涎的腥,漫得满绿洲都是异香。
“苏合香?”她眼睛一亮,“那是好东西!治心痛、辟瘟疫,我正想调款‘安和’香,给咱们商队的伙计用。”
阿米尔跳下马,从怀里摸出个羊皮卷:“这是我新画的商路图——绕过了黑风峡的胡骑,改走费尔干纳盆地,水草更丰!”他拍了拍郑楚玉的肩,“郑姑娘,你让我这把老骨头,又找到了跑商的劲儿!”
这时,市集的另一头传来银铃般的笑声。郑楚玉望去,见个穿靛蓝裙的波斯少女挤过来,手里举着本《香疗手记》——是她留在长安的抄本,“姐姐!我是巴士拉的莱雅,我用‘晚桂’香治好了我娘的失眠!”
莱雅的母亲跟着挤进来,眼里泛着泪:“郑姑娘,你教的法子比清真寺的阿訇还灵!我女儿说,要跟你学调香,做波斯第一个女香师!”
郑楚玉摸出个石臼塞给莱雅:“拿这个练手——先捣乳香,要轻,像哄小娃娃睡觉。”
莱雅接过石臼,兴奋得转了个圈,靛蓝裙裾扫过沙粒:“我要调‘波斯玫瑰’香,用你们的珍珠粉配我们的大马士革玫瑰!”
夕阳把绿洲染成金红时,商队的伙计们支起了帐篷。郑楚玉坐在篝火旁,喝着法蒂玛煮的椰枣茶,看哈桑教小阿巴斯捣乳香,看莱雅和小乔蹲在石臼前研究“丝路”香的配方,看阿米尔和老陈对着商路图划新路线。
“姑娘,”春桃凑过来,手里攥着封家书,“洛阳来的信——顾清月姐姐说,昭香阁的龙涎香卖疯了,连宫里的娘娘都托人来要!”
郑楚玉接过信,展开时,片洛阳的银杏叶飘了出来——是顾清月夹的,“阿玉,你看,咱们的香,真的飘到波斯湾了。”
她望着篝火里跳动的火苗,想起三年前在洛阳后宅撞妆匣的自己。那时的她,连西市的青石板都没踏过,此刻却能坐在波斯的绿洲里,看不同肤色的姑娘们围着石臼学调香,听着各种语言的“谢谢”“好吃”“真灵”。
“春桃,”她轻声道,“把我带的《香疗手记》分给莱雅她们——让波斯的姑娘们知道,调香不是男人的专利,咱们女子的手,也能调出天下最妙的香。”
春桃应了声,抱着书跑向莱雅。篝火映着姑娘们的笑脸,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和商队的旗子、椰枣树的影子叠在一起。
这时,哈桑举着捣好的乳香跑过来:“郑姐姐,我捣好了!你闻,是不是有洛阳的晨露味儿?”
郑楚玉凑过去闻——乳香的甜混着薄荷的凉,真的像极了洛阳西市的清晨,“好!这囊香,就叫‘哈桑的晨露’。”
哈桑的脸笑成了朵花:“我要把它寄给我奶奶——她总说,没见过洛阳的晨露。”
夜风卷着“丝路”香的甜漫过绿洲。
“姐姐!”莱雅举着石臼跑过来,“我调了’香,你闻!”
郑楚玉接过香粉,玫瑰的甜混着珍珠粉的清,像把北地的春天和洛阳的月光,都揉进了这方寸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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