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雪化了七分，泥地里还结着冰碴子。郑楚玉蹲在军帐外，看士兵们啃最后半块硬饼——饼屑落进雪水，冻成褐色的冰渣。她摸了摸怀里的《香疗手记》，那上面刚记完“时疫”的治法，墨迹还未干透。
“阿玉！”
魏劭的声音从帐内传来，带着股子焦躁。郑楚玉掀帘进去，就见他攥着军报，指节发白：“胡骑左贤王带了五万骑兵，半月后到雁门关。可军粮……”他扫了眼案上的粮册，“只剩七日的量了。”
郑楚玉凑过去，见“粟米”一栏写着“三百石”，“马料”一栏画着个大大的叉。她想起昨日在伙房，老伙夫偷偷跟她说：“姑娘，再没粮，马都要啃树皮了。”
“表哥，”她轻声道，“北地的粮商被胡骑劫了三拨，剩下的都不敢送——可咱们的商队，他们敢拦么？”
魏劭抬头，眼里闪过丝光亮：“你是说……”
“用香匣装粮票，商队伪装成香贩。”郑楚玉摸出个昭香阁的香粉匣，掀开底盖——夹层里能塞五张粮票，“沉水香熏过的车，胡骑闻着味儿，只当是卖香的，不会细查。”
魏劭接过香匣，指甲盖敲了敲夹层：“能装多少？”
“每车二十个香匣，每匣五张粮票，”郑楚玉掰着手指算，“一张粮票换十石粟米，二十车就是两万石——够十万大军吃半月。”
魏劭的眼睛亮得像星子：“阿玉，你这脑子，该当户部尚书。”
郑楚玉笑了：“表哥前些日子还说我能穿盔甲呢，不过尚书要穿官服，我穿裙衫卖香，更自在。”
三日后，昭香阁的商队再次出发。
二十辆马车裹着晨雾出了雁门关，车身上的“昭香”旗子被风吹得猎猎响。老陈赶头车，嘴里叼着旱烟杆，车板下的夹层里塞着整整齐齐的粮票——用沉水香纸包着，混着香粉的甜。
“老陈，”郑楚玉掀开车帘，“沉水香熏够了？”
老陈拍了拍车厢：“熏了五遍！您闻，除了香，啥味儿都没！”他掀开油布一角，露出码得整整齐齐的香粉匣——最上面的是“晨露”，底下的夹层里，粮票的边角若隐若现。
春桃缩在第二辆车里，抱着个铜炉，炉里烧着“防秽”香——郑楚玉说北地的风大，暖着身子别受寒。她摸了摸怀里的粮票，对郑楚玉道：“姑娘，胡骑要是翻香匣……”
“他们不会。”郑楚玉望着车外的雪山，“胡骑斥候闻惯了马粪味，沉水香对他们来说，比军粮还金贵——他们只会抢香，不会查粮。”
行至黑风峡时，尘烟大起。
十余个胡骑横在道上，马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为首的是左贤王的亲兵，刀鞘镶着绿松石——郑楚玉在北地情报册上见过。
“停车！查货！”胡骑首领用生硬的汉语喊。
老陈的手在车把上发抖。郑楚玉按住他手背，轻声道：“别怕。”她掀开油布，露出整匣的“晨露”香粉，“军爷，这是洛阳昭香阁的香粉，醒神的！您闻——”
她捏了撮香粉撒向空中，薄荷混着龙脑的清冽漫开。胡骑的战马忽然打了个响鼻，凑过来嗅——它们从前被沉水香惊过，此刻倒像见了宝贝。
胡骑首领的刀松了松：“香粉？”
“大长公主赐匾的‘天下第一香’！”春桃从车里钻出来，举着块鎏金漆牌，“您闻，这味儿，比你们的酥油茶还香！”
首领凑过来闻了闻，喉结动了动：“给我两囊！”
郑楚玉递上两囊晨露香，笑着道：“军爷要是喜欢，下回多给您留——咱们商队每月初一过黑风峡。”
首领把香粉揣进怀里，挥了挥手：“走！”
商队碾着泥地往前，老陈的旱烟杆掉在车板上：“姑娘，您咋知道胡骑爱这香？”
“左贤王的宠妃爱熏香，”郑楚玉望着首领的背影，“我让人打听过——她去年还托商队买过沉水香。”
三日后，商队到了北地粮商的秘密仓库。
粮商老周掀开门帘，见是郑楚玉，慌忙作揖：“姑娘，胡骑劫了我三车粮，实在不敢……”
“老周，”郑楚玉递上一匣“晨露”香，“这是给您夫人的——她总说夜里咳，这香醒神，能压咳。”她又摸出粮票，“这二十张票，换两千石粟米——我昭香阁的商队运，胡骑闻着香，不会拦。”
老周盯着粮票，又看了看香粉，咬了咬牙：“成！我这就让人装粮！”
第一车粮草运到魏劭军帐时，己是深夜。
郑楚玉跟着老陈掀开车板，草席下露出白生生的粟米，混着沉水香的甜。魏劭蹲下身，抓起把粟米，指缝里漏下的金粒在月光下闪着光：“阿玉，你这脑子，比十万大军还金贵。”
郑楚玉拍了拍他的肩：“表哥，明日让士兵们喝顿粟米粥——时疫刚好，得补补。”
魏劭望着她，忽然笑了：“你穿裙衫卖香，倒比我穿铠甲的，更像个将军。”
郑楚玉挑眉：“那表哥得付我军饷——昭香阁的香粉，往后北地驻军按成本价结。”
魏劭从怀里摸出块虎符，塞给她：“这是北地粮道的虎符，往后你的商队，见了这符，比见了我还亲。”
夜风吹起郑楚玉的鬓发，她望着军帐外堆成山的粮车，想起时疫时士兵们喊“香医姑娘”的笑脸，想起胡骑首领揣着香粉放行的模样，忽然明白——这世间最厉害的兵，从来不是刀剑，是人心；而她的香，也从来不是困在后宅的玩物，是能护疆土、保百姓的，最柔软的刃。
“春桃，”她喊了一嗓子，“把新到的沉水香搬后坊——咱们要调‘军粮’香，用沉水香配粟米香，让胡骑闻着，就知道，昭香阁的商队，惹不得。”
春桃应了声，抱着香盒跑向后坊。魏劭望着她的背影，月光漏在粟米上，把他的笑容染得温柔。
这一夜，北地的军帐飘着沉水香的甜，士兵们喝着热粥，暖了胃，也暖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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