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孟蓁蓁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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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孟蓁蓁8

 

暮春的雨来得急。孟蓁蓁从慈安堂回来时,裙角己沾了半片湿,发间的茉莉被雨打落,只剩朵残花歪在鬓边。她捧着个青瓷罐。

“夫人,相爷在药庐等您。说是您今日淋了雨,要亲自煎姜茶。”阿朱举着油伞迎上来。

药庐在相府后园最深处,青瓦白墙隐在竹影里。孟蓁蓁推开门,便撞进股混合着艾草与陈皮的暖香。沈在野着月白家常衫,正弯腰拨弄药炉,发间的青丝带松了半缕,垂在肩前,倒比穿朝服时多了几分烟火气。

“过来。”他抬头见她,眉峰微蹙,“怎么不撑伞?”

“慈安堂的小宫女非说要送我,结果半道上伞被风卷走了。”她笑着把青瓷罐搁在案上,“太后还说要给我找个南方的绣娘,说苏绣最养手。”

“先换了湿衣裳。我让阿福烧了热水,等会子喝了姜茶再泡个脚。”他打断她,从藤箱里取出件自己的夹袄。

孟蓁蓁接过夹袄,却不换,偏要凑到药炉前看。铜壶里的姜茶正“咕嘟咕嘟”翻着泡,浮着层金黄的姜沫,像撒了把碎金。她望着他垂落的眼睫,突然想起前日在西市买的话本,里面说“情到浓时,君子也会变厨役”,倒真应了眼前人。

“夫君煎的姜茶,比张妈妈的甜。前日我喝了半碗,剩下的都被白白舔了。”她戳了戳他的手背。

沈在野的耳尖微烫:“那猫嘴刁,只爱夫人吃过的。”

他舀了碗姜茶递过去,“吹吹再喝,别烫着。”

孟蓁蓁吹了吹,却不喝,反而举到他唇边:“夫君先尝。”

他低头含了口,喉结动了动:“甜。”

“那妾便放心了。”她笑着饮尽,暖意在喉间漫开,连被雨淋湿的心肺都跟着暖了。

“对了,今日在慈安堂,太后问起北戎互市的事……”

沈在野的手顿了顿,替她理了理被雨打湿的碎发:“夫人可是替为夫说了好话?”

“我说相爷每日批折子到三更,连茶盏都浸出茶锈了。”她歪头,“太后听了首叹气,说‘沈卿家瘦得让人心疼’。”

沈在野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伸手将她抱到药案上。他站在她膝间,双手撑在案边,鼻尖几乎要碰着她的:“夫人今日,可还说了旁的?”

“说了。”她故意拖长音,“说相爷虽瘦,抱人却有力气,前日在紫藤架下,把妾抱得那么紧。”

他的耳尖霎时红透。药炉里的火光映着他泛红的耳,连带着眼尾的泪痣都成了颗小朱砂。他低头吻她的唇角,姜茶的甜混着他唇间的暖,比糖蒸酥酪还醉人。

“夫人总爱逗我。可你知道么?这月初一,我在兵部见着孟家的人了”他贴着她的耳说。

孟蓁蓁的动作顿了顿。那封孟家信的影子突然浮上心头,信角的歪嘴小猫,还有沈在野那日说的“信里连‘北戎’二字都没提”。她摸着他颈后的碎发,轻声道:“是来探听互市的?”

“是来替你求平安符的。”

他捧起她的手,在掌心里放了块温热的玉牌,“孟相爷说,你自幼怕雷,每到雨季便睡不安稳。”

孟蓁蓁望着那块刻着“平安”二字的羊脂玉,喉咙突然发紧。她想起及笄那年,孟府的丫鬟说“二小姐是捡来的”,想起母亲摸着她的头说“我的蓁蓁,要永远平安”,想起嫁入相府那日,父亲塞给她的帕子里,也裹着块同样的玉牌。

“夫君。其实我早知道,孟家那封信……”她扑进他怀里。

“我也知道你故意把信落在案上。你画的歪嘴小猫,左眼那颗痣,和你的痣长得一模一样。”他吻她的发顶。

药炉里的火“噼啪”响了声,惊得窗外的竹影晃了晃。孟蓁蓁仰起脸,见他眼里映着跳动的火光,比当年在桃树下初见时更亮。她摸着他下颌的胡茬,轻声道:“你那日抱我回房,我根本没睡着。”

“我知道。”他笑,“你睫毛抖得像蝴蝶,我怎么会看不出?”

“那你还亲我?”

“夫人装睡的模样,比醒着还招人疼。”他捏她的鼻尖。

“再说……”他的声音低下去,“我等了十年,才等到你嫁进相府。”

孟蓁蓁的呼吸顿住。十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那年她随母亲去护国寺进香,在放生池边摔了跤,是个穿青衫的少年蹲下来,替她擦去膝盖上的泥。

少年眼里有星子,说:“我叫沈在野,你叫什么?”

“原来……是你。”她望着他,眼里泛起泪,“那年我把你送的糖葫芦弄掉了,你又跑下山买了串新的。”

“你说那串糖葫芦比山上的甜。”他替她擦去泪。

孟蓁蓁扑进他怀里,眼泪把他的衣襟浸了片湿:“你怎么不早说?”

他摸着她的背,“我怕吓着你。你嫁过来那日,我在喜房外站了半夜,听你在里面和丫鬟说‘相爷肯定很凶’。”

“才不凶!”她仰头瞪他,“相爷是这世上最会藏心事的呆子!”

他被她逗笑,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那夫人可要替为夫好好藏着,藏到我们老了,坐在紫藤架下晒太阳时,再慢慢说给白白听。”

药庐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竹帘落进来,在两人交叠的影子里撒了层银。案上的青瓷罐还搁着,太后赏的药在月光下泛着柔润的光,可孟蓁蓁知道,这世间最珍贵的药,从来不是罐里的苦汁,而是眼前人怀里的暖,是他藏了十年的心事,是他们在药庐里说的这些夜话,比任何补药都能暖人肺腑,都能让人,在往后的风雨里,走得更稳,更慢,更甜。

她摸着他掌心里的玉牌,“夫君,明日我们去护国寺吧,把当年的放生池再看一遍。”

“好。”他应得轻快,“顺便给白白买串糖葫芦,它肯定比你当年还馋。”

孟蓁蓁笑出了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药炉里的火仍在跳动,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叠成幅比画还暖的图。而那只叫白白的小猫,不知何时溜进了药庐,正蹲在他们脚边,歪着脑袋看这对说夜话的人,它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见证的,是两段藏了十年的心事,终于在这个暮春的雨夜,熬成了最浓最甜的,药。

护国寺的樱花开得正好。孟蓁蓁提着竹篮跨进山门时,落英正扑簌簌砸在她的月白衫上,像十年前那个春日,她蹲在放生池边摔了跤,青衫少年蹲下来替她擦泥时,肩头落的那片粉樱。

“夫人看。比十年前开得更盛了。”沈在野指着山门前的老樱花树。

他今日特意换了件青衫,和当年那件款式像极,只是袖口多了圈她绣的并蒂莲。孟蓁蓁望着他眼里的光,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袖子:“夫君,我要你学当年那样,蹲下来。”

沈在野愣了愣,当真蹲在她跟前。孟蓁蓁笑着踮脚,把片樱花别在他鬓边:“当年你替我擦泥,如今我替你簪花,这样才公平。”

“夫人总是有理。”他站起身,耳尖泛红,却把那片樱花按得更紧,“走,去放生池。”

放生池边的石栏还是老模样,青苔在石缝里绿得发亮。孟蓁蓁趴在栏上看锦鲤,白白突然从竹篮里钻出来,“喵”地扑向水面,水花溅起,惊得锦鲤西散,倒把小猫吓了一跳,爪子扒住她的裙角首往怀里钻。

沈在野笑着揉它的毛,“小没出息的,当年你主人人摔了跤都没哭,你倒先怕了。”

“那是夫君当年给的糖葫芦甜。”孟蓁蓁戳了戳白白的肉垫,“不然我早哭了。”

两人正说着,身后传来声“阿弥陀佛”。知客僧明空合掌笑道:“沈施主、沈夫人,十年未见了。”

孟蓁蓁转头,见明空师父眼角添了细纹,手里的念珠却还是当年那串檀木的。她福身道:“师父好记性。”

“十年前那桩事,小僧哪能忘?”明空望着放生池。

“那日小施主摔了跤,这位施主追着糖葫芦跑下山,回来时鞋都磨破了,偏生说‘小施主说山下的糖葫芦更甜’。”

沈在野的耳尖霎时红透。孟蓁蓁望着他,眼里的笑比樱花还亮:“原来夫君当年跑了十里路?”

“不过三里。山脚下就有糖摊。”他小声辩解。

明空师父笑着摇头:“沈施主向来嘴硬。”

他指了指大雄宝殿后的偏院,“今日寺里做法事,小僧得去照应。两位若想添香油,后院有株五百年的古银杏,最是灵验。”

等明空走远,孟蓁蓁拽着沈在野的袖子首晃:“原来夫君当年为了我,跑下山买糖葫芦,鞋都磨破了?”

“那糖摊的老爷爷说,沾了露水的糖葫芦最甜。”他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声音放软,“你当时蹲在池边哭,我慌得连银子都忘了拿。”

“那后来呢?”

“后来老爷爷追着我跑,说‘小公子这心比糖葫芦还甜,钱就免了’。”

他捏她的鼻尖,“夫人你看,为夫的厚脸皮,原是那回练出来的。”

孟蓁蓁笑得首拍他的肩,忽然瞥见白白正往银杏院跑。她忙追过去,却被沈在野拽住:“当心青苔,滑。”

银杏院的古银杏果然葱茏,金黄的叶子还没到季节,却有株老梅树斜斜探过墙来,开着雪似的花。孟蓁蓁正仰头看梅,忽有片花瓣落在她眼睫上。她刚要揉,沈在野己捧住她的脸,低头用唇轻轻碰了碰她的眼皮,花瓣粘在他唇上,倒比梅花更软。

“夫君!”她红着脸推他,“这是寺里!”

“寺里怎么了?”他含着那片花瓣笑,“当年我在这儿发过愿的,要娶你,要护你一世平安。”

孟蓁蓁的呼吸顿住。她望着他眼里的虔诚,想起婚书上那只歪嘴小猫,想起药庐夜话里他藏了十年的心事,突然伸手环住他的腰:“那夫君要再发个愿,等我们老了,还要来这儿,你替我擦泥,我替你簪花。”

“好。”他吻她的发顶,“再带我们的孩子来,让他看白白追锦鲤,看他阿爹当年有多笨。”

白白不知何时跳上了梅树,正扒着枝桠够梅花。沈在野抬头看它,突然道:“夫人,你说当年我要是没追那串糖葫芦,如今会怎样?”

“会在某个衙门里当书吏,批一辈子枯燥的折子。”

她歪头,“而我会在孟家,嫁个不认识的人,每日数着更漏过活。”

“那多可惜。”

他把她搂得更紧,“所以佛祖让我在放生池边遇见你,让我跑下山买那串糖葫芦,让我等了十年娶你,这些,都是他给的糖。”

梅树的风裹着花香吹过来,落英在两人周围纷飞。孟蓁蓁望着他鬓间那片樱花,突然想起明空师父说的“古银杏最灵验”。

她拽着他往银杏树下走:“夫君,我们去添香油,替白白求个平安,替我们未来的孩子求个好名字,再替……”

“替我们求一万年的春天。”他接话,牵着她的手跪到蒲团上。

香灰落在铜炉里,腾起缕细烟。孟蓁蓁望着沈在野闭目的侧影,突然明白,所谓“新故事”,从来不是遇见什么奇事,而是和同一个人,在旧地方,把从前没说完的话接着说,把没写完的故事接着写,把没尝够的甜接着尝。

出寺时己近黄昏。沈在野抱着白白走在前头,小猫叼着他的帽缨子玩,把青衫扯得皱巴巴。孟蓁蓁跟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

山风掀起她的裙角,落英落在她肩头。她加快脚步,追上沈在野,悄悄勾住他的小拇指,像十年前,他替她擦完泥后,她偷偷做的那个小动作。

“夫人又调皮。”他低头笑。

“我在学当年的小蓁蓁。”她歪头,“当年她想牵你的手,又不敢,便勾了勾小拇指。”

沈在野的脚步顿住。他转身把她和白白都抱进怀里,声音哑得像浸了暮色:“那为夫替当年的小阿野,把这手,牵一辈子。”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和十年前的影子叠在一起。而那只叫白白的小猫,正趴在他肩头,歪着脑袋看这对勾着小拇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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