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苏明远便己起身。客栈中其他考生也陆续醒来,整个墨香居弥漫着一种紧张而肃穆的气氛。没有人大声说话,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和翻动纸张的沙沙声,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神圣的仪式。
苏明远仔细检查着考试用品——几支毛笔、一锭墨、一方砚台、几张草稿纸。这些看似简单的物件,却承载着他多年的求学梦想,以及那个来自异时空灵魂的复杂期望。
"苏兄,准备妥当了吗?"王生敲门进来,神色虽然紧张,但眼中依然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都准备好了。"苏明远点头,心中却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这个屡试不第的中年书生,在面对第五次挑战时,仍然保持着如此的坚韧与希望。
他们一同走出客栈,加入了前往贡院的人流。街道上聚集着数百名考生,有的年轻如少年,有的己是华发苍苍。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相同的专注与忐忑,仿佛即将参与一场决定命运的神圣仪式。
贡院门前己是人山人海。那道昨日还紧闭的大门如今敞开着,露出里面森严的内院。门口设置了数张桌案,几十名胥吏正在忙碌地检查考生的身份文书。
"听好了,"一名身穿官服的监考官高声宣读着入场规则,"考生按照文书编号排队入场,每人只能携带笔墨纸砚,不得夹带任何书籍文字。入场后将接受搜身检查,如有违禁物品,立即取消考试资格!"
苏明远听着这些严厉的规定,心中不由得一凛。在那个遥远的现代,虽然考试也有监督,但远没有这般严苛。这里的每一条规则,都在提醒着考生:科举不仅是学问的竞技,更是品格的考验。
队伍缓缓向前移动。苏明远观察着周围的考生,每个人都在这种庄严的氛围中变得更加沉默和专注。有的在默背经文,有的在闭目养神,还有的在不停地检查自己的用具。
轮到苏明远时,负责检查的胥吏仔细核对了他的文书,确认无误后,在一块木牌上写下"天字三十七号",递给了他。
"天字三十七号,"苏明远默念着这个编号,心中涌起一种奇特的感受。从这一刻起,他就不再是苏明远,而是"天字三十七号"考生,一个在这庞大考试机器中的微小齿轮。
通过第一道关卡后,考生们被引导到一个宽敞的院落中等待搜身检查。这里的气氛更加紧张,几十名衙役站成两排,每个人的表情都严肃得如同石雕。
"脱下外衣,张开双臂!"负责搜身的衙役命令道。
苏明远按照要求配合检查,内心却有着一种复杂的感受。这种近乎羞辱的搜身程序,在现代是难以想象的。但在这里,它却是维护考试公平的必要手段。每个考生都必须在这种严格的监督下,证明自己的清白。
搜身结束后,考生们被分批引入贡院内部。苏明远终于看到了那个决定无数人命运的考场——数百间号舍整齐排列,每间都只有方寸大小,简陋得令人心酸。
"天字号在东侧,"引导的胥吏指着一个方向说道,"按照号码入座,不得随意走动。"
苏明远跟随着人流,来到了东侧的号舍区域。这里的号舍更加狭小,墙壁斑驳,透着一种历史的沧桑感。他找到了标有"天字三十七"的号舍,推门而入。
号舍内的情形比他想象的还要简陋。一张破旧的木桌,一把摇摇欲坠的椅子,墙上钉着一块充当床铺的木板。整个空间不过八尺见方,连转身都觉得局促。墙壁上还残留着以往考生留下的字迹,有的是诗句,有的是祈祷,还有的是绝望的感叹。
苏明远坐在椅子上,感受着这个即将困住他三天的狭小空间。在现代,他习惯了宽敞明亮的图书馆,习惯了自由自在的学习环境。而现在,他要在这个如同囚室般的地方,完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
号舍的墙壁很薄,隔壁考生的动静清晰可闻。有人在整理文具,有人在默诵经文,还有人己经开始紧张得频繁咳嗽。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交响乐——关于希望与恐惧,关于梦想与现实的交响乐。
"各位考生注意!"院中传来监考官的声音,"现在宣读考场规定!"
苏明远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第一,考试期间不得交头接耳,不得相互递送物品;第二,不得在号舍内大声喧哗,不得故意干扰他人;第三,用餐和如厕须举手示意,有胥吏引导;第西,夜间熄灯后不得点火照明,违者严惩;第五,如有身体不适,可举手求助,但不得以此为由要求延长答题时间..."
一条条规定如山般压下,让本就紧张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苏明远意识到,接下来的三天,他将在这种严格的监督下度过,没有自由,没有隐私,只有那几张决定命运的试卷。
规定宣读完毕后,监考官又详细说明了答卷的要求——字迹必须工整,不得有涂改,每道题目都要按照指定格式作答。这些技术性的要求看似简单,但在紧张的考试环境中,却可能成为致命的陷阱。
时辰将近巳时,第一场考试即将开始。胥吏开始分发试卷,整个贡院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只能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和轻微的脚步声,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苏明远接过试卷,手指轻微颤抖。这张薄薄的纸张,承载着他多年的努力和期望。他深呼吸了几次,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试卷上的题目映入眼帘:
"论语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试以八股文体论述之。"
看到这道题目,苏明远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这是《论语》的开篇之语,他在现代研究过无数次,从各种角度进行过深入的分析。但现在,他需要抛开那些现代的学术思维,按照这个时代的要求,用八股文的格式来阐述圣人的智慧。
他拿起毛笔,蘸了蘸墨,笔尖在砚台边轻轻点了点。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是一个仪式,标志着他即将踏入一个全新的身份——不再是那个来自现代的学者,而是一个努力在古代科举体系中寻求成功的考生。
破题应该如何起笔?苏明远在心中快速思考着。八股文的破题要求简洁有力,要能够概括全文的主旨。他想起了三天来的苦读,想起了王生的提醒,想起了那些关于"投合时宜"的考量。
最终,他决定采用一种相对保守但稳妥的开头:
"圣人设教,首重学习之乐。"
这个破题既点出了题目的核心,又体现了对圣人权威的尊重。虽然不算创新,但至少不会犯错。苏明远在心中给自己找着理由,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改变着。
在那个遥远的现代,他从不需要考虑"投合时宜"这样的问题。学术研究追求的是真理,是创新,是对既有观点的挑战和超越。但在这里,他却要学会迎合,学会在既定的框架内寻找表达的空间。
这种转变是如此微妙,以至于他自己都没有完全意识到。就像温水煮青蛙一般,他正在不知不觉中适应着这个时代的规则,接受着这个时代的价值观。
笔在纸上缓缓移动,留下工整的字迹。每一个字都承载着他的期望,也见证着他内心深处正在发生的变化。
号舍外传来轻微的咳嗽声,提醒着他这里还有数百名考生在同时答题。他们都怀着相同的梦想,都在这种严苛的环境中努力证明自己的价值。这种共同的命运,让苏明远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或许,"他在心中想道,"这就是融入一个时代的开始——不是简单的妥协,而是对新身份的认同。"
这种想法让他既安心又不安。安心的是,他正在找到在这个时代生存的方法;不安的是,他担心这种认同会让自己失去某些珍贵的东西。
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考试己经开始,他必须全力以赴,争取在这场决定命运的较量中取得成功。
承题、起讲、入手...苏明远按照八股文的格式继续写着,每一个环节都力求完美。在这个狭小的号舍中,在这种严格的监督下,他正在用另一种语言,另一种思维方式,诠释着古老的智慧。
这或许就是科举的真正意义所在——不仅是知识的考察,更是对考生适应能力的检验。能够在这种环境中脱颖而出的人,必然具备着在复杂社会环境中生存和发展的能力。
笔尖继续在纸上游走,留下一行行工整的文字。每一个字都见证着一个现代灵魂向古代身份的转换,每一句话都标记着一次小小的妥协与适应。
而在这个过程中,那个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自我正在慢慢沉睡,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符合这个时代要求的新身份。
这种转变是必然的,也是不可逆的。就像河流终将汇入大海一样,个体最终都会被时代的洪流所裹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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