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雾锁云且深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2章 雾锁云且深

 

(跑水的押着戴枷的冯大人上甲板,他腰间玉带扣磕在木板上发出脆响,我抱臂倚着桅杆,听他用官话怒斥。

「尔等贼子!朝廷王师一到,定将你们碎尸万段——」)

冯大人:(被海盗踹得踉跄,转头见我衣着体面,眼底燃起希望)这位姑娘!你通官话是不是?烦请转告这些蛮人......

我:(把玩着鎏金护甲,打断他)大人想让他们知道,只要朝廷整肃吏治,海盗便无处容身?

冯大人:(激动颔首)正是!姑娘聪慧,当知忠孝......

我:(冷笑)大人可知,整肃吏治如煎茶?火太急要糊锅,水太沸要溢壶——真要使足了劲......(拖长尾音)皇上老儿怕是也要被架下来。

冯大人:(惊怒拍案)放肆!你怎敢如此议论......

我:(指尖轻叩腰间荷包)大人可听说过凌江徐氏的案子?

冯大人:(瞳孔骤缩)你......是说前年震惊京城的那桩?我、我只当是流言......

我:(垂眸拨弄护甲上的螺钿花纹)流言?徐府后宅的井,可比朝堂的水更深呢。

冯大人:(上下打量我,试探作揖)敢问姑娘与徐府......

我:(抬眼截断他的话)一十七年朱楼旧梦,就像是喂猪掏粪的粗使丫头,在柴房里将将睡个好觉,就被凶巴巴的老嬷嬷叫醒,讲起过去的事,不过是他人饭后的笑谈。

****************************

十七岁前常做这般梦。柴庑深处,疯魔般的妇人执我手腕私授描红,丹蔻胭脂洇在右耳后,腥甜气息混着柴草浊气漫进喉间——那时只道她指尖掐得太紧,倒像是要把半条命脉渡进我骨血里。

「须得牢牢记住,你生而该着绫罗、戴金钿,端坐在这朱门绣户里——这才是你该有的命数。」

八岁协理庖厨,头回撞见童嬷嬷私扣三成月例,遂携算盘在库房枯守三朝,笔尖蘸着朱红圈点出每两纹银的去处;十三岁随叔父清点庄子,一眼瞧破李庄管家虚增廿亩盐碱地,执意领着庄头在毒日头下丈量整座山丘,鞋面上草汁混着汗渍,竟在月白缎面绣出半朵焦枯的葵。

祖母颔首笑叹「我这孙女儿,行事端的胜须眉三分」,连府里积年的老管事见了我,亦要垂手退后半步——他们哪里知道,这满屋子的算盘算的从来不是账,是我一步也错不得的命。

后宅最棘手的对头,当属掌管中馈多年的周嬷嬷。自她接手银钱庶务,上至姑娘们的月例银两分例,下至丫鬟们的头油胭脂,皆被层层盘剥——她账面做得滴水不漏,袖口却总沾着新制的缠枝纹银粉,连我房里该换的翡翠缠枝镯,都被她用半旧的羊脂玉簪子搪塞了去。

娘亲临盆那日,胡姨娘抱着新绣的虎头鞋守在暖阁外。不想嫡弟落地未及半日,襁褓里的玉锁尚带着炭盆的温气,便在周嬷嬷捧来的安神汤里没了声息——她抱走孩子时袖角蹭的朱砂粉,比我亲手为娘亲煎的当归汤还要红得刺目。

后来才知,那是混在乳母膳食里的朱砂霜,专挑未足月的金贵血脉慢慢耗损。

自嫡弟夭折后,胡姨娘所出的幼弟便成了爹爹膝下唯一的子嗣。那周嬷嬷偏生是头笑面虎,见了我只作飞针走线状,腕间金镯磕着绷架也不肯抬眼,只道「针线筐里的金丝缠得紧,实在腾不出手行全礼」——她指尖的胭脂膏子蹭在月白素缎上,倒比当年嫡弟襁褓里的血绣还要鲜艳些,偏生面上还端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款儿。

周嬷嬷这等顽恶之辈,纵是机关算尽,怕也万没料到,当年在我身边布下的棋子,竟成了她自己的死穴——她总道后宅如棋局,人人皆是掌中卒子,却不想这枚看似任她摆弄的棋子,终究成了戳向她七寸的那把匕首。

哼,竟做出这等腌臢事!那厮竟安插欢儿在本小姐身畔,充作她的眼线。又暗中唆使她偷了我的镯子去卖,偏巧叫本小姐给撞见了。想来真是可笑至极!莫说这镯子,便是本小姐这个人,也该是她的。

心里明白,就欢儿那点儿胆子,断断不敢做出这等行径,背后必定有人指使。这世上老实人分作两类,一类是有主见的,那是家国的栋梁,另一类没主见的,不但害己,更是害人,着实不可用。

这类人啊,坏就坏在你不经意、瞧不见的地方。欢儿,便是这等没出息的!

(不过冷笑着捏了捏她发间银簪,簪头的红宝石坠子便磕在她额角上)不过吓唬几句,这没主见的倒比惊弓之鸟还警醒——第二日天不亮就缩在廊柱后头,见我掀帘子便扑通跪下,抖落的不只是袖口沾的周嬷嬷房里的檀香灰,还有满肚子的账本往来,倒像把自己当成了我拴在后宅的活耳报神。

那笑面虎跌下床榻时骨碌碌滚到青砖上,鬓边银簪歪得戳进后颈,偏还目眦欲裂地瞪着我——眼珠红得像刚啃过鸡爪子,嘴里首喷酸水:「当年要不是老娘从尿布里把你捞出来,早该在马槽里啃麸子,煤窟里捡炭渣了!也配戴这羊脂玉镯?」

帕子绞得变了形,指尖掐进掌心的月牙痕里渗出血珠,偏还堆着笑往我跟前蹭:「姑娘何苦装糊涂?当年柴房里那半幅襁褓......」她忽然压低声音,眼尾细纹里爬满阴毒:「您纵是金枝玉叶,若真掉进奴才堆里——粗使婆子的笤帚疙瘩,可要比主子的胭脂水粉扎人得多呢。」

昔年太过年轻,未解其中厉害。可惜流光难溯,不然倒真想知道,以如今阅历重临当时境地会如何应对?冯嬷嬷从前也这般说过。那年我卸了她庖厨管事的差使,她深夜求见,捏着绢帕颤声剖白,说当年若没她暗中照拂,我焉能有今日尊贵……

如今想来终是悔了,该唤她一声「娘」的。当年正是她将我与爹爹娘亲的亲骨肉调换,才换得这十七载朱门绣户中的顺遂光阴。指尖着鬓边点翠簪,忽然想起冯嬷嬷最后一次跪在廊下时,鬓间木樨花沾着秋雨——那时只道她神志混沌胡言,竟连她攥紧的半幅襁褓都当作荒唐言辞。

「蜂蜇人肠肚空?」(指尖掐进掌心,盯着香案上那方渗着血渍的髑髅——周嬷嬷当日撬开冯先生朱漆棺椁时,指甲缝里还嵌着新刨的坟土,偏生面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她倒真敢在阎罗王眼皮子底下做戏!先教仵作撬开半幅朽烂棺板,捧出裹着青布的头骨时,指腹还故意蹭掉些腮骨上的泥——偏生那血珠滴在眼窝窟窿里,欢儿的血珠子滚成水痕,我的却像被老树根吸进去似的,渗得髑髅牙缝里都泛着红。

将我的相貌与族中姐妹一一比对,唯有燕儿与我有三分相似。也难怪养她的姨娘与我娘冯嬷嬷同为娘亲的陪嫁丫鬟,原是同胞亲姐妹,与旁的族亲相较确实天差地远。当年倒不是自夸,偏生管事又将姥姥家表姐妹的容姿与我相较,亦是看不出其中的渊源,终无一人似我这般生得端丽标致——如今鬓角添了霜,这话便如隔夜的老茶,不提也罢。

那恶婆子心思比算盘算珠还精,偏生翻出冯家门里两位姑母——小的被寻了过来,大的早年间嫁了珠宝商,虽比祖母还长几岁,偏连买卖人自家祠堂里的画像也被请了来,叫人瞧着眉眼间竟真有些相似处。那些日子里,脾性到底是磨得像生了火星的剪子,动辄便冒起火来,连自己瞧着都怕人。

幸而身边丫头们跟了多年,晓得我面上管束严苛,心里却总替她们打算——愿留下的,自会照拂其家中父母;有志气的,便借亲族户籍寻个体面人家,做那正门抬进的正经妻房,到底没白疼这些个贴心的。

不论我到底身份如何,周嬷嬷这只笑面虎,终究还被凌迟处死。连着几日没了动静,原以为是那老妖婆临终前耍的离间计,首到母亲十数日来头回细细梳妆见我。她温言哄了半日,末了却说此处风凉,要我挪去西暖阁。我问这屋子留给谁,父亲顿了顿道「让欢儿来住」……

当下便把满鬓珠翠一件件褪下来,摔在桌子上。

「爹爹和娘亲要如何发落?女儿听凭处置。」

************************

冯大人:(声如冻透的朝笏)若你真是凌江徐门的养女,那么倒是和在下有那么几分渊源。冯某人说来也是令祖父徐公门生,素知府上礼法森严。纵有奴才偷奸耍滑,又怎敢做出调包襁褓这等腌臢事?无非是你听了几句市井碎语……

我:(指尖抚过腰间海珊锦荷包,边角焦枯的葵纹在灯笼下晃出冷光)大人当年在西花厅,与家父论科场取士,与祖父谈漕粮改折。说周道学取士重古板,文章如旧砚磨陈墨;谭大人爱清灵,却偏了京城文风,教地方寒门世子难寻进身路。

冯大人:(踉跄半步,枷锁铁链缠住桅杆上剥落的朱漆)当时……只有通传的小丫鬟在场!

我:那时我就在帘子后面。

冯大人:(瞳孔骤缩。)你……就是那个给徐公送参茶的小姐?

我:当年在帘后看得模糊,只是您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至今未曾相忘。

冯大人:小姐既然是徐府出身,又受明坚夫妇多年恩养,也该识诗书知礼义。怎可…………

我:奴婢贱籍就是有三贞九烈又有谁人在乎。


    (http://www.wxgxsw.com/book/fi0dih-2.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wxgxsw.com
文学馆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