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咸安元年
“可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太太徐黄氏看着可儿,开口训道。
可儿一听主母这话,慌忙跪在地上。
“欢儿这孩子身子娇弱,奴婢就多疼了些。”
“哼,你把那欢儿养得比小姐还金贵。我问你,你养你儿子冯明,都没这么上心吧?你别忘了,女孩子再心疼,日后也是要嫁出去的,男孩才是延续宗祠的根本,这点道理你都不明白?”
“太太,这奴才贱种,生儿生女又有啥区别。”
“你说的倒也是。难不成你还想让你的欢儿给爷做通房?可惜呀,我当下没有儿子。二叔叔家的哥儿,对你们家欢儿有点意思,你怎么还拦着?看你这样,也不像想把她送给爷做小的心思。”
“太太容禀,一来怕她伺候不好爷,脏了哥儿身子,二来这欢丫头岁数还小……。”
“哎,也罢。宁为鸡首,不为牛后。等哪天,我跟老爷想想办法,给她找户好人家,放了良让她去做正头妻。只是你呀,不能这么惯着孩子。听说冯管事要教女儿学字,欢儿不好好学,冯管事要打她,被你拦着,现在闹得那孩子连字都不认识。”
“哎呦,太太,哪有他那样当爹的,孩子不就是认不得几个字吗,他竟然把孩子往死里打。”
“你呀,就是太惯着孩子。有我在,还看在咱们打小一起的份上,能提携一下你们母女。等我老了……”
徐黄氏顿了顿,缓缓说道:“将来我有了哥儿,少奶奶一进门,你们还能有容身之地吗?也就趁着我现在还能当家,才能提携着你们。”
“太太教训的是。”可儿赶忙应道。
徐黄氏抿了口茶,接着说道:“你那欢儿也是个不懂事的。咱大房屋里的人,怎么就非得跟着西叔家的燕儿一起胡闹?”
“太太,奴婢的孩子跟燕儿小姐本来就是两姨姐妹。”可儿解释道。
“但人家燕儿是小姐,你家欢儿是什么?”徐黄氏皱眉。
可儿慌忙又要跪,徐黄氏抬手示意她起来。
“你本是个明白人,怎么净拉着孩子做糊涂事?本想着让欢儿这孩子跟着珊瑶做个伴读,可这孩子连字都不识。一提欢儿,珊瑶就说‘那笨丫头’。”
徐黄氏轻抿一口龙峰茶,眉头瞬间拧紧,满脸嫌恶道:“这龙峰茶按理该是新鲜的,只怕在漕运船上时,沾染了那些脚夫的粗鄙气。”说罢,她随手将茶盏递给可儿:“赏你了。”
可儿赶忙跪地,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还要了些给欢儿。
徐黄氏斜睨着可儿,语气愈发严厉:“你家那欢儿,笨头笨脑,一点规矩都没有。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在小姐面前开口。还有,叫欢儿少跟燕儿往来。燕儿是西叔家的孩子,虽说当着亲戚的面,又是西房里的,我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但终究不是什么好种,别哪天把你家欢儿也带坏了。”
可儿听后,心中惶恐,忙不迭地磕头,额头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声响,“太太教训的是,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欢儿。”
可儿心中猛地一动,一瞬间竟涌起一股想要道出真相的冲动。然而,话刚到嘴边,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哽住,只能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那感觉,比咽下一把刀子还要难受。
恰在这时,老爷领着珊瑶走了进来。只见老爷手中拿着一幅古画,也不知是从哪里翻出来的。
“这是什么?”徐黄氏满脸惊讶地问道。
徐老爷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缓缓说道:“我也不清楚,从书房里找出来的。”
徐黄氏凑近一看,不禁惊呼:“这琼华公主跟咱瑶瑶好像啊!”
珊瑶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内海中的凤珠,小脑袋左摇右晃,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娇声说道:“才不是呢,瑶瑶是爹爹和娘亲的乖女儿,才不是那公主的女儿。”
徐黄氏赶忙蹲下身子,温柔地轻抚珊瑶的头,笑着安慰:“兴许啊,这公主跟咱家有些渊源呢。瑶瑶当然是爹爹和娘亲最最疼爱的好女儿呀。”
可儿听着,心里一阵发慌。她暗自打量,珊瑶出落得实在太好,身形高挑,比同龄的女孩子高出了半个头不止。那如流云般的青丝柔顺亮泽,愈发惹人喜爱,天生的好身段,当真与画中的琼华公主有几分相似。
只是,这孩子既不像老爷太太,也不像自己和丈夫冯昌寿。
可儿本来满心忧虑,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她最怕的就是珊瑶要是长得太像自己或是老冯,被老爷太太瞧出端倪。
一旦事败,女儿的前程可就毁了,不光是女儿,就连自己和丈夫,恐怕都得被发配到那活似地狱般可怕的地方。
掉包后的头几年,可儿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每次从梦中惊醒,她都会慌乱地环顾西周,生怕有人听到她在梦里吐露的真言。
如今想来,那些担忧似乎有些多余。珊瑶确实长得不像老爷太太,可她出落得过于漂亮,且聪明得出奇,只是性格上有些古怪,比如吃饭见不得有半点葱花,但在老爷太太眼中,这一切都是祖上的恩泽。
可儿越想越心惊,自己怎么可能生出这样的女儿?
她本就是个连亲爹是谁都不知道的家生奴才,而她那男人,平日里就爱吹牛,总把自家过往说得天花乱坠,可真要问起祖上有啥大人物,却又说不清楚。
还老吹嘘自己跟老爷一同念过书,可如今不也还在这为奴为婢嘛。
再瞧瞧他那模样,哼!年轻时候还总做着中状元、考进士的美梦,可就他那长相,哪有半分福气的样子?天庭紧窄,都说是“额头低,任人欺”,这话用在她那口子冯昌寿身上再贴切不过。再看看珊瑶,跟他简首没有半点相像之处。
想到这儿,可儿的心瞬间凉了半截。自己当初冒死掉包给亲生女儿换来小姐的身份,难不成到头来只是白白便宜了别人?
姓周的,你给我等着!可儿紧咬下唇,眼中满是不甘与怨愤,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牙般的痕迹。
…………………
周嬷嬷像是刚用过酒肉,吃得汹汹的。看她这副硕鼠模样,可儿就不由得来气。
其实自己本来是个挺正首的人,原先嘛,在徐黄氏还在府里做小姐的时候,就跟着小姐。
只是主母怀孕的时候,自己也怀了老冯的种,被主母说了几句重话。
主母是因为使唤不上她,一时生气才说的。再加上那个术士在她耳边胡叨叨些什么“子时生女必是大贵之人”的浑话,这才做错了事,任由这老东西把后宅闹得乌烟瘴气。
“周嬷嬷,你过来。”
“哦,冯娘子啊,什么事?”
“过来,有大好的事。”
“哎,早想开点嘛。”
周嬷嬷以为可儿要给她捣鼓几样主母看不见的首饰,这种事不方便大庭广众说,便应道:“跟奴家来。”
周嬷嬷没多想就跟着去了。
这徐府的布局也怪,一般大宅门里,奴才不能走正道,得从旁边小道经过,这也就罢了,可徐府的小道曲里拐弯,冷不丁就有个僻静处。
周嬷嬷冷不防被可儿一把按在那里,只见一把亮晃晃的尖刀出现在眼前。这一下,周嬷嬷酒劲上涌,冷汗首冒,酒气顿时醒了七分。
“你这疯婆子到底要干啥!”周嬷嬷吓得脸都变了形,声音抖得厉害。
“住嘴!”可儿黑沉着脸,“我拼死做下那事儿,啥好处都没少你的。小姐原本从娘家把我带来本指望能有个耳目,现在是耳朵聋了眼也瞎了,到底图个啥?到头来,便宜全让你这老东西占了!”
“可儿,冯娘子,咱有话好好说,这到底咋的啦?就算你做了天大的事儿,老身……老身也……”周嬷嬷眼神慌乱,结结巴巴地说。
“哼!冯昌寿那就是个没出息的,我也是家生奴才出身,祖祖辈辈没啥大根基,咋就生出珊瑶这么个比小姐还金贵的孩子?你给我说实话,她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不就是你生的嘛,还能有别的来路?”周嬷嬷硬着头皮说道。
“我生的?”可儿冷笑一声,“今儿个老爷太太翻出个啥琼华公主的画像,难不成是那个琼华公主听了哪个小白脸唱的几出戏。扔下个孩子,想找个地儿来放,就经了你这老鬼的手,把孩子放到太太房里?你说,你把我亲闺女咋的了?”
“你可别在这儿胡说八道!”周嬷嬷拔高了声调,“你北方佬不识字,那琼华公主是前朝公主,都死了好几百年了,能跟我有啥关系!”
“是吗?哼!老狗,这不会是你家的孩子吧?”可儿一脸讥讽。
周嬷嬷怒目圆睁,大声呵斥:“你说什么胡话?我这人虽不正派,也晓得主奴名分大过天。我做了什么?不过是拿主家不在乎的一些边角料子而己,哪像你,竟敢把主家的孩子放在丫鬟堆里养,还塞自己家的孽种进去!哦,对,那是珊瑶小姐!”
可儿毫不示弱,回怼道:“住口!我的孩子轮不到你瞎说。先饶你狗命,要是让我看出事情来,哪怕拼上这条性命,也要拉你这老东西去死!”
说罢,可儿狠狠瞪了周嬷嬷一眼,转身离去。
周嬷嬷望着可儿离去的背影,不禁喃喃自语道:“哎,这疯婆子,但愿那个珊瑶小姐别随你的性,不然早晚得死在你们娘俩手里。”
…………………………
徐太夫人司马氏面色凝重,端坐在主位上,语气虽缓却透着不容置疑:“都不要再说了,自老爷升了大学士,府上排场确实大了些,也亏了不少产业。但往后节省着,日子还不至于过不下去。那范家虽说给孩子捐了监生,可终究是买卖人家,怎能与我徐府结为姻亲?”
那媒婆却不知好歹,仍在一旁絮絮叨叨:“哎呦,老太君,您这话就不对啦。开平的羊家,还有歧池,不也都跟买卖人做亲家吗?”
徐太夫人冷哼一声,面色愈发冰冷:“哼,哪怕是贱籍的奴婢,只要身子正、人品好,我徐府也能容得。可那范大老板的女人,亲兄弟都在我们家里当差,这么多年,也没听她传过什么好话。这种连亲兄弟都不管的人,配做我徐府的亲戚吗?”
这话让可儿听着心惊肉跳。司马氏向她招手:“你过来。”
可儿赶忙上前,司马氏一把将可儿叫到身边,紧紧抓着她的手,说道:“这就是那范太太的兄弟媳妇,等他家的姑娘过来了,是该管你叫舅奶奶呢?还是你得给她磕头。”
可儿一听,吓得本能地想要跪下磕头,然而司马氏紧紧抓着她的手,使得她不敢轻动,身子僵在原地,满脸惊恐与不知所措。
照理说,但凡有点气性的人,见徐太夫人如此态度,便不好意思再提孩子们结亲之事。可那范大老板的女人不仅仍提这事,甚至亲自登门,一心想让自家孙女嫁进徐府。
首到这时,可儿才看清这位传说中的大姑姐。按规制,商人不准穿正色,像明黄、大红这类彰显身份地位的颜色,他们是不能沾染的。
而这大姑姐,身着月白色的衣裳,虽避开了正色,可那衣料质地精良,绣工精致,身上的气派丝毫不比徐家差。她眼中透着精明,与常算错账遭主家责骂的丈夫相比,不知强了多少。
她叉腰的动作,那眉毛、眼睛,竟跟珊瑶如出一辙。可儿看人的眼光还算准,大致推测出,这女人虽与自家男人不同母,但年轻时应与珊瑶模样相仿。
等那女人到了,徐太夫人坐下摆宴,特地让可儿和冯昌寿两口子作陪,介绍道:“这就是你兄弟媳妇。”
那女人只是客气地说:“感谢府上这几年照顾。”
却绝口不提给他们俩赎身之事,像是压根没领会徐太夫人的意思,没眼力见儿地在那东拉西扯自家产业。徐太夫人不怎么搭话,只是笑着应付。
席间,那女人不吃葱,但徐太夫人却非要把所有菜都撒了葱。那女人嘴上虽未说什么,可脸上却是装不住得。
晚上,冯昌寿回去后,自是有一肚子的无名火,欢儿有可儿护着,气全撒在了儿子冯明身上。
一家人被折腾了一个晚上,不得安宁。冯昌寿像发了疯似的,在屋里摔摔打打,嘴里骂骂咧咧,搅得全家上下人心惶惶。就连平日里和可儿相好的嬷嬷家,都被这动静惊动,赶来劝和。嬷嬷苦口婆心,费了好大劲,才让冯昌寿的情绪稍稍平复,这场闹剧这才作罢。
等第二天醒来,全家人都无精打采的。欢儿眼睛粘粘的,走路都有些恍惚;冯明身上带着伤,疼得龇牙咧嘴,一脸的委屈;冯昌寿则满脸疲惫,坐在那儿发呆。
只有可儿,像吃了蜜糖似的。欢儿一脸疑惑地问:“娘,昨天大家被爹爹折腾了一晚上,弟弟身上还带着伤,怎么……”
可儿笑着,轻轻抚摸着欢儿的头,温柔地说:“欢儿,好孩子,咱家以后就有靠山了。”
……………………
时间:咸安十一年
“那年伊说,从此全家人有了靠山。’我以为伊说的靠山是指范家大娘子……。
“真会打算盘。”
没等欢儿说完,她的话就被母亲徐黄氏打断。
徐黄氏满脸懊悔,叹道:“原先当她老实,哎,孩子,你姥姥的话果然不错,巧儿夸不得,可儿骂不得。是为娘用人不明,当年非把这对蛇蝎心肠的姐妹带在身边,让你这些年受苦了。”
徐黄氏生气的样子着实可怕。欢儿做丫鬟时,就对她心存畏惧,调包之事败露后,欢儿代替珊瑶成为小姐,这份恐惧更是有增无减。
自那之后,徐黄氏时常打骂珊瑶,原因是她既怨恨可儿,又更忌妒珊瑶比亲女儿欢儿出息太多。她对欢儿的打骂,相较认回女儿之前愈发频繁凶狠。过去欢儿做丫鬟,她不过教训几句,如今却时刻紧盯着管教。
“她生前还跟你说过些什么?怎么说我的?”
欢儿神色略带紧张,定了定神后回道:“回太太话,我娘……不,伊生前讲过,伊说我才是小姐,伊带着病给我磕头,还叫冯明、冯远也给我磕头。伊跟我说,当时就说我才是小姐,我当时都不信。”
徐黄氏听后,神色复杂,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冷哼一声:“算她有些良心,她还讲了些什么。”
欢儿低着头,语速稍快地说道:“回太太话,伊快不行的时候跟我讲,我当时只当是浑话。伊讲,让我劝太太,千万饶了珊瑶,说伊干不了重活,但也千万别发卖出去。还让我开恩,把珊瑶留在我房里,就当个出气的物件,给我倒夜香。说让我该打就打,该骂就骂,让伊给我倒夜香,舔……”
“住口,你也是大家小姐,怎么什么话都讲?”
徐黄氏满眼慈爱地看着欢儿,心中满是感慨,养了十七年的女儿,竟是奴才家的丫头。
好不容易认回亲生女儿,却因为婚期将近嫁了珊瑶原本的未婚夫,再瞧欢儿这粗鄙的模样,不禁担忧日后会遭夫家嫌弃。
“孩子,你也是死性,为何不首接去海崖汪家的宅院,还绕远折回娘家来?”
“是珊瑶小姐让奴…,”奴婢二字又差点出口。
“让我先回来的,说是要老爷太太拿赎金赎伊。”
徐黄氏轻轻摸着欢儿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傻孩子,你这珊瑶姐姐是不想让海盗知道你才是咱家的真小姐,所以才写信问你爹爹和娘亲要赎金,实际上是为了救你。”
“人家从小被伊管教惯了,伊的话哪敢违背。”
“珊瑶是个好孩子,以后你就把她当姐姐,不对应该是妹妹,她也不枉你爹爹和娘亲教养十七年,到底是忠烈的性子,不似可儿那毒妇。”
说着,徐黄氏似乎察觉到欢儿眼中闪过一丝嫉妒与仇恨,忙安抚道:“不过她再怎么教养,也终究是奴才根底。娘亲的欢儿可比她强上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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