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用翡翠护甲挑起珊瑶的下巴，指尖划过她细腻的肌肤，这孩子到底是我养了十七年的女儿啊……
我轻声对她说：“珊瑶，养了你十七年，看着你在我面前自称奴婢，喊我夫人，叫你爹爹老爷，我的心都要碎了。
不是我和你爹爹不想让你在府里当小姐，我们三番五次向有司衙门递文书，说当年调包是可儿那毒妇干的，跟你没关系。我们想让你和欢儿一样做嫡女，文书却被驳回来，想立你为庶女，过继到旁支也不行。
再后来，人家只说，如今奴变频繁，那些造反的奴才烧毁庄子，糟蹋主家妻女，这治乱当用重典。更何况……哎，罢了。
上次你父亲求到你祖父的门生，刑部的董大人，你猜他怎么说？
要是别的事儿还能商量，可这调包主家婴儿的大罪，怎能赦免？若宽宥了你家那个养女，岂不是让天下刁奴都有样学样？
珊瑶这孩子听了我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口中说着“奴婢谢老爷太太恩典”之类的套话。这些话莫说她自己不信，就是我听着也觉得假。她还说什么“僭越有罪”，可后头的话，却叫我心惊肉跳。
这孩子竟说要去平宁做妙姑子。到底是……唉，当时我也没和她兜圈子：“珊瑶，为娘养了你十七年，你也叫了我和你爹爹十七年的爹娘，你的性子别人不清楚，为娘还能不清楚？”
看你，我比谁都看得清楚。你若真想为家里祈福，何必去平宁做妙姑子？这宛洛城里的女斋士在静礼馆，有的是好茶饭，你为何不去？偏要去平宁……
她说，是因那回同夫君去平宁时，与平宁君夫人有些投缘。我当时听了便来气。你若真要去平宁，为何不走旱路？非要与欢儿奔海上去，南辕北辙……莫要再说了，你的想法我清楚。哼，也不知你从哪儿得来的信，想去南方做亲如……
你这孩子，虽我至今不愿相信，但也不得不认，你到底是从可儿肚里爬出来的，性子随了她。面上任人揉搓都无妨，但愿你心里别把这一套用在自家人身上，别藏着叫人生不如死的念头……
那南蛮子地界传来的荒唐说法，想必你也听过。
我还能不清楚你心里想的什么？若能换身骨头，就算是换来个庶出小姐甚至归宗女的名分，你也愿意去受那凌迟的罪……
你生父姓冯，当年欠了一屁股债，自卖自身时，也只有你爹爹肯留他。你爹爹念着同窗之谊，本想放他回良籍，是他自己求着不敢出去，怕被放债的拆骨扒皮……
事情刚出来时，为娘想过，毕竟纲常名分要讲，想把你叫回欢儿，让欢儿改叫珊瑶。可这么多年过去，又怎改得回去？
你哪怕入了土，也是我徐家的宝贝。你到了南方，是不是要随人家的姓？都说猫奸狗忠，你养的义彰就不必说了，就连你的猫儿仁照，也只吃咱房里人喂的东西，见了三房西房的人就躲着跑……
看着你挂的那破腰牌，娘也心疼啊，可又有啥法子？孩子，娘知道你自从挂了这个破东西，眼里就再没了笑意。可为娘又能咋样？难不成娘不想让你做小姐？做奴婢、做下人咋了？
枉费娘和你爹天天教你背《女戒》，论纲常，谈礼法，你都学到哪儿去了？享福的时候讲纲常，不想享福的时候就要寻死觅活。人生来五个手指就不一样齐，头是要仰着，脚是要踩着。鞋子再好都在脚下，帽子再差都戴在脑袋上，就是这个理。
你不愿做奴婢，那你瞧瞧陈嬷嬷，伺候了咱徐家几代人，她说过啥没有？还有前年死的那个胡嬷嬷，当了一辈子下人，苦了大半辈子，就是临走两三年在内房里使唤，吃点你的剩饭，临死前都念着你的好，你还想咋？
你在娘名下当了一十七年小姐了，比她们不强上百倍？自搬出了瑶光阁你就没给过为娘好脸，现在让你住庶出小姐待的暖阁，你还有啥不知足的？
就这，三房西房里的人还在叨咕，觉得你住姨娘的矮房都是僭越了应该待在通房丫头的平铺里才像话。
我知道你不服欢儿，但你必须把头让欢儿给你按下来，由不得你不服，天地伦常在这。
再看珊瑶这孩子许是怕落人口舌，才这般小心翼翼。学着奴才的样子只是臀尖粘着坐。
见珊瑶如此，心中难免酸涩，便硬把她按在椅子上，让她坐得舒坦些。
对她好言宽慰。
欢儿这孩子其实也心善，过去跟你有些别扭也是有奸人在挑。
我派几个嬷嬷跟你们一块去。这 4 个嬷嬷啊，为娘最是放心的，有她们劝和你和欢儿今后就是好姐妹，欢儿这孩子为娘也看出来了，模样比不了你，也拴不住女婿。
汪家的那个哥儿也是个馋嘴的猫。有你在，替欢儿把他拴住，也省得他在外边去找别的寻花问柳。
到时候你替欢儿开枝散叶，替为娘养外孙子不比在南蛮子的地界上受苦强吗？
不论是你的还是欢儿的，都是娘的外孙子外孙女。就像你和欢儿，手心手背都是为娘的肉。
珊瑶这孩子听了我说的话便在地上给我磕了 3 个头说她一定有去有回。
我怕她干出什么事，傻事来，只得跟她讲，好，为娘依你，暗地里通知那西个嬷嬷，无论如何把这孩子给我按在汪家，按在欢儿房里，做房里人。
让她们带话给欢儿，不要欺负珊瑶，现在想来真是可笑，真应该把珊瑶送回我娘家交到仁甫手上。
当年真应该顶住汪家那个老娼妇的……
哎，我真恨自己怎么生出这么一个不能屈也不能伸的性子，让汪家那老娼妇牵着鼻子走。
那一去，虽说不是永别以后等珊瑶再回来的时候，这孩子我却不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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