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父亲的酒壶(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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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父亲的酒壶(1984

 

1984年重阳,山风裹着桂花香掠过青石板路时,袁兴茅正站在老家院门口,竹编提篮里的雕花酒瓶被蓝布盖着,瓶身棱角硌得掌心发疼。堂屋的木门半掩着,父亲咳嗽声混着灶膛里的噼啪声漏出来,像极了他十六岁那年偷喝地瓜烧被抓的场景——那时父亲也是这样坐在竹椅上,吧嗒着旱烟,烟灰簌簌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

“兴茅回来了!”母亲掀开灶台的木蒸笼,热气裹着红烧肉的香气扑面而来。她围着的蓝布围裙褪了色,腰间别着的铝制酒提子晃来晃去,那是父亲年轻时在公社酿酒坊用的物件。父亲闻声抬头,皱纹深如刀刻的脸在煤油灯下明暗交错,浑浊的眼睛盯着袁兴茅手中的提篮,喉结动了动,却没说话。

“爸,这是厂里新出的兴茅特曲。”袁兴茅掀开蓝布,雕花酒瓶在昏暗中泛着温润的光,瓶颈处“特供”二字的烫金贴纸被他刻意折了折,不太显眼。父亲盯着酒瓶,突然伸手去够八仙桌上的酒壶——那是个锈迹斑斑的锡壶,壶嘴缺了口,是父亲走街串巷卖散装酒时用的。

“你们厂的酒,是拿老百姓的血汗换的!”父亲的声音像生锈的弹簧,沙哑得发颤。陶壶砸在土墙上的瞬间,袁兴茅闻到了熟悉的酒味——不是新酒的醇香,而是散装白酒混着泥腥味的酸臭。母亲手里的汤勺“当啷”落地,红烧肉的油星溅在青砖地上,与酒液混在一起,在煤油灯下泛着浑浊的光。

袁兴茅僵在原地,看着父亲剧烈起伏的胸口,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父亲披着塑料布蹲在厂门口,等他下班时被保安当成叫花子驱赶。那时他刚升供销科副科长,厂里第一次推出特供酒制度,父亲摸黑走了二十里路,就为了问他“特供”是不是“特权”。

“隔壁老李家的儿子,”父亲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布满裂痕的手掌着竹椅扶手,“在公社当会计,人家不喝这种酒......”竹椅发出“咯吱”声,像极了父亲在田里弯腰割稻时的响动。袁兴茅这才注意到,父亲的袖口磨得发亮,露出的手表链是用自行车辐条改的,而自己手腕上的上海表,是厂里发的供销科福利。

“我没拿过一分不该拿的钱!”话一出口,袁兴茅就后悔了。母亲背过身去,在灶台前忙乱地收拾碗碟,他看见她鬓角的白发在蒸汽里若隐若现,想起上个月寄回家的营养品,母亲总说“别乱花钱”。父亲却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 bitterness,“你娘说你管供销,昨儿村支书还来问我,能不能弄两箱特供酒......”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爬了上来,给堂屋镀了层冷霜。袁兴茅蹲下身,捡起酒瓶碎片,瓶身上“窖藏三年”的字样被酒液晕开,像团模糊的火焰。父亲年轻时在公社酿酒,总说“酒是粮食的魂”,可现在的特供酒,用的是厂里最好的基酒,普通工人想买都得托关系。

“当年公社办酒厂,”父亲摸出旱烟袋,烟丝在指间沙沙作响,“我把掺水的酒全砸了,被大队长骂‘不懂变通’。你记不记得?你高考那年,我去镇上换粮票,亲眼看见干部们用特供酒灌醉外乡人......”火星在烟袋锅里明灭,照亮他眼角的泪痣——那是袁兴茅小时候调皮,用烧火棍烫的。

深夜的火车站台上,汽笛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袁兴茅摸着口袋里碎掉的酒标,想起父亲摔壶时眼里的失望,那不是对他个人的失望,而是对某种规则的绝望。候车室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他摸出笔记本,画下带锁的酒柜,笔尖在“特供酒需单独存放”旁停顿片刻,又加了句:“钥匙由双人保管,领用人需登记三次。”

火车摇晃着驶入隧道,黑暗中,袁兴茅想起陈怀仁退休前说的话:“酿酒人最该清楚,什么是甜,什么是苦。”他摸了摸胸前的厂徽,金属别针硌得皮肤发疼。窗外,老家的群山己缩成墨色的剪影,父亲砸壶时溅在墙上的酒液,此刻大概正顺着砖缝渗入地下,像极了那些藏在暗处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甜”与“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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