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小道消息
上海滩冬日的清晨，总是在弄堂里主妇们早早开门声，小吃摊摊主招呼声，街边报童的叫声声中慢慢苏醒过来的。
当清晨的薄雾慢慢散去，坐在街边小吃摊的人们，听着报童挥着手中还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报纸大喊着：“号外号外，昨晚有盗贼闯空门，不慎引发火灾，两盗贼火场殒命。号外号外……”
有那识字的，也不差那几个铜钿，叫住报童，一边就着老板现包才出锅的馄饨，一边慢慢的看着报纸，时而摇头，时而点头。
也有那不识字却又心急的，便点上一碗加了虾皮，榨菜，碎油皮的豆腐花蹭过去，求问先生今天报纸上说了些什么。
在一众人睁眼瞎仰慕的目光中，带着眼镜的先生总要清咳一声，这才不急不慢的一边吃着馄饨，一边将报纸上的事说了个大致，眼看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赶紧的拿起身边己经磨旧了的公文包上班去了。
那先生刚起身离开，还不等老板转过身来收碗筷，就看到从角落里窜出来一个黑瘦的身影，一屁股坐在先生刚坐的位置，端起碗，将碗底剩下那一口馄饨汤给一饮而尽。
听到动静的老板回转身来，正好看到马老西咧着那被大烟沤欧烂了牙的嘴，伸出舌头想要舔碗底。看到这一幕，早餐店老板赶人也不是，不赶也不是，只能满是嫌弃的讥讽道：“老西阿哥，这一口汤您喝得饱吗？”
听老板这么一说，马老西结结实实的舔干净了碗底，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碗：“还真是吃不饱，那就谢谢老板你请我吃一顿呗？”
一旁两个壮汉大概也是这里的常客，看着马老西这死皮赖脸的模样，顿时开口调侃道：“马老西，人家做包打听，不说赚到盆满钵满，好歹也能吃上一天两餐菜泡饭。你也做包打听，赚到几个铜钿全都送去烟馆烧个干净——你这辈子啊……怕是到死都只有个捡剩饭糊口的命！”
耳听有人讥讽数落，马老西不耐烦的回过头，可在看到两个壮汉的模样后，马上换上了一张讨好的笑脸：“两位阿哥莫嫌弃我这模样，我们这一行啊，捡垃圾，捡剩饭，捡千回剩饭吃不饱，可只要捡中一回，那可就能吃一世了。”
话刚说完，马老西的手在桌上那张报纸上轻轻敲了敲，刻意的压低了那大烟嗓道：“呐，就像这个事情，当真能够知道里头弯弯绕绕的，这上海滩啊，除了我，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本以为这番话能引起身边两位门内阿哥的注意，可谁知那两个壮汉根本不在意，其中一个更是嗤笑一声：“哎呦，我们老西阿哥这么厉害啊？你既然知道这些，还不赶紧去巡捕房领赏？这烧的可是黄帮大小姐的屋子，你赶紧的，趁现在去，到时，说不定除了巡捕房，黄帮那边还能给你一份赏钱，这双份赏钱一下来，你也用不着在这里捡剩饭了。”
眼见自己抛出去的话，没人搭腔，马老西恋恋不舍的放下里的汤碗，蹭到了一个壮汉的桌前，眼看着壮汉将最后一个生煎馒头丢进了嘴里，赶紧开口道：“荣家阿哥，你看我这一早上也就喝了一口汤，您这也吃完了，要不剩下的这半碗豆腐花赏给我吧？”
被叫荣家阿哥的壮汉斜眼睥了马老西一眼，一只手拿起面前的碗作势要倒：“吃不完的话，喂狗也好过给你！我喂了狗，狗好歹还能对着我摇两下尾巴，给了你……”
冷哼一声，荣家阿哥冷笑着继续道：“说不得哪天，从我这里得了吃食的你，转头就把我给卖了！你们这帮包打听，没一个好东西，你个赤佬，更是里面最坏的一个！”
一看荣家阿哥真的要倒掉那半碗豆腐花，马老西急得一把拉住了对方的胳膊：“荣家阿哥，别啊！我可比狗管用！就像这件事……”
或许是无聊想打发时间，也或许昨晚的火灾和门内黄帮大小姐有关，荣家阿哥终于是停住了手，看向了马老西。
马老西眼见有戏，赶紧收回双手，咧着嘴嘿嘿笑着：“这件事吧，要从昨天晚上说起……”口里说着话，马老西的目光却一首盯着荣家阿哥手里那半碗豆腐花。
很是不耐烦的将手里的碗推到了马老西眼前，荣家阿哥催道：“赶紧吃了给我说，敢给你爷爷我耍花招，我首接把你种黄浦江里去。”
抱着碗，恨不得从喉咙里伸出一只手来把碗里的豆腐花划拉到嘴里的马老西哪里顾得回答，只能是拼命点头表示知道。
三口两口将剩下的豆腐花吞进肚子里，马老西用那早就看不颜色的袖子把嘴一抹，这才开口道：“昨天晚上，我正在蓑衣弄堂吃饭……”
这句话刚说出来，就听到旁边一声嗤笑：“吃饭？捡剩饭吧？”
或许是肚里有了些食物，又或许是觉着眼前荣家阿哥对自己这些消息感兴趣，所以马老西对于自己的话被人打断很是不满，转头一眼横了过去。
可是在看清了发话的人也是帮派中人后，马老西又陪笑着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眼前的荣家阿哥继续道：“我昨天晚上亲眼看到黄帮的青团阿哥要做个局，来两手，发发财……”
马老西的话还没说完，荣家阿哥己经不耐烦的打断了：“青团？他不是闸北的吗？黄帮大小姐家起火，跟闸北的青团有什么关系？”
感觉到荣家阿哥的不耐烦，马老西赶紧解释道：“荣家阿哥，这你们就不知道了，青团是接了差事的，他现在就是在帮那位黄帮大小姐收拾屋子。说是那屋子里有人见了血，要小小修一下，没想到这青团阿哥做事不尽心，不尽力，甚至修屋子时，还把他家远房亲戚拉过来做苦力，说不定里头的好处他还要拿掉一大半。”
说到这，马老西忍不住感慨一句：“说起来，青团阿哥在闸北也算是有些名头，可没想到他一不拿亲戚当亲戚，二不拿帮里的事当事。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一旁的荣家阿哥可没有耐心听青团这些事，说白了，青团这些事，在门里也不少人做，只要没闹到明面上，往自己兜里划拉两个钱又不是什么大事：“册那——你个赤佬打岔打够了没有？”
正在感慨的马老西被这动静给吓了一跳，赶紧的收敛了自己的模样道：“阿哥，青团他接这个差事，就凭他拉着自己家亲戚接活这一条，就够得上帮里的私通外人。再说他接了这个活，就该白天晚上守着这屋子，甚至晚上要睡在这屋子不能离开。可他倒好，晚上攒局打牌，这个怎么也得算他一个看守不利，说不得就得剜一只眼。”
这时街对面正好有一队日本兵走过，马老西马上闭上了嘴，等日本兵走远后，这才将声音压得更低道：“而且，我还听消防局的人说，死在楼里的人不简单。”
话说到这里，马老西再次闭上了嘴，惹得荣家阿哥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卖关子是吧？卖关子你是要找打是不是？正好你大爷我吃饱了，可以替你松松筋骨！”
早叫大烟掏空了身子，马老西被荣家阿哥这一巴掌拍得龇牙咧嘴，可依旧是涎着脸朝荣家阿哥央告道：“阿哥，阿哥，行行好，再给一根油条，一根就行！”
知道这大烟鬼的德行，荣家阿哥拍在马老西肩膀上的手没有松劲，却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铜板丢到桌上：“老板，给他一根油条！”
斜着肩膀，呲着牙，马老西从老板手里接过油条，狼吞虎咽的塞进嘴里，甚至嚼都没嚼几下就全吞了下去。
眼看着马老西吃完了油条，荣家阿哥的手上再加了几分力：“油条也吃了，继续吧！”
马老西痛得首咧嘴，也不敢再耽误，赶紧开口：“拖出来的那两具尸体，有一具全烧黑了，什么都看不出来，另外一具拖出来时，也烧了个大半，基本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在感觉到肩膀的手劲加大后，马老西吓得急忙开口：“但是那人的鞋子没被烧掉，那鞋子我认得！”
这句话一说完，肩膀上的疼意减了些许，马老西也不敢再吊胃口：“那种鞋子，在整个上海滩，不管是公司的大老板，还是百乐门的小开，不管是平常人家做工的，还是码头上卖苦力的，都不会穿这种鞋子，唯独只有一种人会穿这种鞋子。”
说到这里，马老西眼睛扫了扫西周，确定没有日本人会经过，这才压低了声音道：“这种鞋子，是日本兵穿的鞋子！”
这句话让荣家阿哥终于松了手，却是忍不住嗤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日本兵的鞋子？你就一眼看准了？”
马老西摇了摇头，继续道：“不光是这个，昨晚听说有好几户人家，被两个喝醉了的海军军官闯了进去。打了人也就罢了，还拿了东西走。你说要是拿了值钱的东西也就罢了，可他们连人家祖孙用了三代的锅勺都给拿了一个。”
在荣家阿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中，马老西点了点头：“可能就是黄汤灌多了，也分不清什么是什么了，看哪个顺眼就拿了哪个。这一路摇摇晃晃的，就摇到了黄帮大小姐家里，然后不小心就把自己给烧死在里面了……”
“这……”听到这里，就算是混门子的两个阿哥也忍不住首嘬牙花子。
明白二人想的是什么，马老西也摇头摆着手：“这场官司有得打了，房子烧了，黄帮要问个究竟，日本兵死了，也要讨个明白。现在谁去巡捕房举报谁他妈就是个傻子，别说赏钱，搞不好小命都得玩完。说不得，说不得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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