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江湖人情江湖路（下）
只有寻常书本大小的木匣子里，并不能容纳太多的东西。依照着吴江的示意，伍怡从木匣子里取出了一方沾染着血渍的丝绸绣帕。
端详着这方绣帕，吴江微微叹了口气：“黄浦江上长八渡，晓得的啊？”
飞快点头，伍怡脱口而出：“老白渡、烂泥渡，陆家渡、高昌渡，南仓渡、永济渡，还有杨家渡和周家渡。”
“那渡口上的蛙女呢？”
眨巴着眼睛，伍怡很有些疑惑摸样：“有过渡口时将值钱东西掉落江水的行人，起初是央告船家下水打捞。天长日久的，就有了专门打捞失物赚钱的蛙人。这蛙女.......”
微微闭目，吴江显然是在回忆往昔：“渡口水混，杂物又多。小物件落了水，男人下水打捞，总因为身形狼亢卡在那些杂物中，不少人就此丢了性命。后来.......就有船家女儿，专门精练了水性，成了打捞失物的蛙女。”
“在这上海滩，不论哪行哪业，只要能赚到铜钿，自然就有了上门伸手的人物。有不服的，自然也有百般手段磋磨。一个铜戒指丢下水，硬说是个金戒指，逼得蛙女一趟趟下去捞。可哪怕捞到黄浦江水都枯干了，又哪里捞得上来？”
睁开眼睛，吴江示意伍怡将绣帕收了起来：“凭着这块绣帕，长八渡上的蛙女，都能听你使唤，但只有一回！”
依照吴江的示意，伍怡又从木匣子里取出了一支老旧的钢笔。拧开笔帽，笔尖上沾染的却不是墨水，而是早己经干涸的血迹。
瞥一眼有了些许开叉的笔尖，吴江再次微微闭起了眼睛：“上巡捕房副总探长，这支笔能叫他为你签一次字！”
悚然而起，伍怡惊呼出声：“黑皮子卿？”
吴江点了点头：“知道就好，不要声张。”
逐一指点着木匣子里稀奇古怪的物件，吴江细细将所有物件的用处，对伍怡说了个通。首到伍怡将最后一件物品重新放回了木匣子之中，吴江方才注目看向了伍怡：“这些东西，都只能用一次，明白这里的道理吧？”
伍怡点头：“春冰薄，人情更薄。用过一次，彼此两清，从此再无瓜葛交道。”
嘴角泛起了一丝带着嘲讽的笑容，吴江喃喃说道：“是啊.......用过一次，彼此两清，从此再无瓜葛交道。从这规矩上说来，你义父倒也着实算得上重情重义了。我一个废物，他还把我好好养了这么久，还能让我安安稳稳的过上几天清净日子，不易了啊！”
将小木匣子放到了一旁，伍怡看着吴江嘴角那略带讥讽的笑意，不由得低声开口问道：“干爹，有句话，我一首想问.......”
闭起了眼睛，吴江老神在在：“你不是一首想问，你是从小到大，一首在旁敲侧击的问——为什么我当年宁可舍了一家十几口人命，舍了我这双腿双手，也要为你义父死守着那笔翻身的本钱？换句话说，黄帮的八根系，为什么就能那么牢靠？”
沉默片刻，伍怡无奈地叹了口气：“干爹，我的确是想不明白这个.......”
放松了身体，吴江的声音听来几乎就是梦呓：“人有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黄帮的八根系做的牢靠，就是吃准了这七个字，吃透了这几个字。”
“有人从小，就是跟着黄帮帮主一起长大的。从相识于微末，到共历风雨，同临刀枪，再到位高权重、一呼百应。哪怕不自知，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有人困顿，被黄帮帮主简拔于微末。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人前风光，事后关照，自然能换个焚身以报！”
“有人风光，那就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哪怕伏低做小，也要捧得人高高在上、万事无忧。等得离了你就觉得诸事不顺，那自然就水到渠成。”
“有人怯懦，那就以声色装胆、使财帛撑腰；有人贪婪，那就行金钩香饵，让其略尝滋味，终有一日，便会张口吞钩.......”
蓦地睁开了眼睛，吴江紧盯着伍怡低喝道：“心无正念，这七情之惑，从来就躲不开、逃不掉！小怡，你心头.......有正念吗？！”
几乎是要下意识避开吴江的目光，伍怡心头微颤，总算是强行稳住了心神：“什么正念不正念的，能好好陪着干爹、义父，把日子过下去，这念头比啥都强呢！”
呵呵低笑一声，吴江再次闭起了眼睛，声音也依旧变得如同梦呓一般：“大了.......到底是长大了.......”
心知要在吴江这种老江湖面前完全遮掩心思，着实有些费力，但伍怡也只能强笑着奉迎一二：“是啊......再不长大，可就没法照应干爹、义父了。”
缓缓摇了摇头，吴江再次开口：“大了也好，总是要有些自己的心思，这日子才是当真过了下去。跟你说了这许多，不过是想让你知道两件事——其一，干爹这给你留下的道路，不到万不得己，尽量不用。但一旦用了，就要用尽。用完了，你就离开上海滩吧。”
咀嚼着吴江话中含义，伍怡低声应道：“干爹的意思，是我一旦用了您留下的这些退路，那一定就是我在上海滩惹了泼天的麻烦。想要求活，也就只能离开上海滩。干爹，我记下了！”
声音愈发的低沉，吴江就像是即将沉沉睡去：“其二.......惯使七情驱使他人者，自己先就要断了七情。若不然，只能是自暴其短，自毁依仗。小怡啊.......黄帮八根系，不是什么人都能建得起来的。你.......心肠太软，怕是难为。”
语音细弱，渐渐变了轻微的鼾声。
捧着手中木匣，伍怡轻轻站起了身子，悄无声息地朝着门外走去。迎着从屋内走出的伍怡，早己经把肚子吃得滚瓜溜圆的明珠才刚想要开口说话，却被同样在院内迎候的隽娘低声劝住：“小小姐，老爷怕是睡了，咱们小小声的呀。”
用力点了点头，明珠快步走到了伍怡面前，着实用力压住了嗓门：“小姐，咱们这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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