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江湖人情江湖路 （上）
伺候着吴江吃过了一小碗面条，再又小心喂吴江喝了一盏温热的茶水，隽娘收拾好了餐具之后，几近无声地退到了屋外。
转头看了看坐在自己身侧的伍怡，吴江才刚想要开口，伍怡己然抢先说道：“干爹，我知道您想问什么。”
眉头微微一皱，吴江的目光中顿时有了几分惊异：“看来最近这段辰光，你着实是给黄帮赚到了不少铜钿？”
伍怡点了点头：“日本人占了上海，想要靠着上海这个大码头生财养兵，那自然是要把上海滩大大小小的财路都拿捏在手中的。现在市面上什么看起来货都缺，可实际上什么货都有，就是转动不开.......”
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吴江朝着屋内一侧的长桌上摆放的几样古玩把件努了努嘴：“这样的场面下，你都能赚到让那些人都眼红的铜钿，难怪黄帮里以往那些跟我说过几句话的老人，一个个都上了门——去瞧瞧，看看你能不能看出来，是谁来烧我这老废物的冷灶？”
答应一声，伍怡轻盈走到了长桌边，伸手拈起了一枚不算太大的黄玉如意举到了眼前，再又微微抽了抽鼻子：“这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还有股淡淡的鱼腥味.......崇明岛上的人送来的吧？”
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吴江点头应道：“崇明岛上的那些水猴子，这些年从不登门，这回倒是拿着躺椅，把他们老早就金盆洗手的老太爷抬了来，说是要跟我叙旧。”
有些愕然转头看向了吴江，伍怡讶然说道：“崇明岛上的那位老太爷？他不是五六年前就己经瘫了，口眼歪斜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呵呵一笑，吴江的语音里满是讥讽：“一个瘫子来跟一个废物叙旧，这才叫罗锅配马勺，弯到一起、曲成一堆。当年我刚入黄帮的时候，倒是的确欠了这位老太爷一个人情。他们把这位老太爷抬过来，这自然是趁着老太爷还没死，让我赶紧还了这个人情。”
放下了手中的黄玉如意，伍怡略作思忖，顿时心头明了：“崇明岛上打渔船，傍着黄帮生财的有大船七、小船十九。外洋轮船上进不了码头的那些货，都是靠着这些船运到崇明岛上暂存，再又朝着各路大小码头分送。他们手里有的.......是药？”
微微点了点头，吴江很是满意伍怡的分析：“听他们拐弯抹角的说，是从上海大战方起，他们就自己掏腰包屯了一批药，想着倒个手就能赚到大钱。可没想到战事一日三惊，药品价格也见风就长。见钱眼开、一囤在囤，眼下就是有人买药，他们的药也过不了日本人的水陆封锁，进不了上海各路码头。”
放下了手中的黄玉如意，伍怡拿手指戳了戳长桌上放着的一双深紫颜色的核桃，一脸嫌弃的摸样：“这核桃........拆白党的假神父，什么时候也靠上黄帮了？”
嗤笑一声，吴江也同样的一脸嫌弃：“这核桃是拆白党假神父的东西，上门的倒是正经黄帮老人。”
轻咦一声，伍怡转身看向了吴江：“这里头是有多大利、多大事情，才会有黄帮老人替假神父朝干爹你请托？”
哈哈一笑，吴江应声说道：“日军宪兵司令部翻译官的太太，叫假神父给兜搭了，卷了翻译官全部身家，想要跟假神父远走高飞。可没想到.......卷了的那些身家里，有一多半是日本宪兵司令部藤原课长的私房。”
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伍怡脱口应道：“负责水上治安的藤原课长？”
吴江点了点头：“现在假神父就给架在了半空中——人跑不出上海，东西脱不出手，愿意让出七成的好处，想要求一条路离开。”
用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那深紫颜色的核桃，伍怡摇头应道：“这里头怕是......没那么简单？”
抿了抿嘴唇，吴江叹息着说道：“你都能看得出来，干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借你的路，让假神父吐了手中财货。等当真到了接应假和尚离开的地方，再把消息朝着日本人一送。里子面子全都齐了，这算盘......打得好响亮啊！”
返身走回了吴江身边，伍怡伺候着吴江啜了几口温热的茶水：“那这算盘的黄帮老人，是哪位啊？”
瞥了伍怡一眼，吴江淡淡应道：“墙头草、顺风倒，哪边势大哪边跑——晓得是哪个了吧？”
只一听吴江话语，伍怡顿时心头明了：“晓得了。干爹你也不用理会，过几天自然会有人跟他计较的。”
注目看着伍怡，吴江的话语里略多了些许担忧：“找你义父说这些，不妥当吧？”
笑着摇了摇头，伍怡抬手指了指那对深紫颜色的核桃：“惹了日本人的，那自然让日本人自己去收拾。帮忙牵线搭桥的，那肯定也脱不了干系。左右都是要有人去藤原课长那里落个人情，那索性......”
狡黠地朝着吴江吐了吐舌头，伍怡看着长桌上摆放着的七八样值钱物件，突然间叹了口气：“盛世古董、乱世黄金。来求干爹你开口成事的，都拿了些现在不值钱、不作用的东西来，可见是心思不诚。既然这样，这些事.......干爹就都交代给我办了吧？”
注目看向了伍怡，吴江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叹息着摇了摇头：“不管了.......我也管不了了。事情能办则办，不能办则罢。至于你如何办、办几分，那也由不得他们了。只是有一样——小怡，明面上的钱袋子，看着风光，也能护身，可到了要紧的节骨眼上，钱不一定能保命啊！”
话音低沉，就像是在防着隔墙有耳，更像是因为人心鬼蜮，所以才不敢放声。
看着吴江脸上显而易见的担忧之色，伍怡略作踌躇，方才在吴江身边蹲了下来，仰脸朝着吴江小声说道：“干爹，有些事情，我也是心里有数的。”
有些艰难地抬起了右手，吴江轻轻抚摸着伍怡乌黑的秀发：“光是心里有数？”
将脑袋靠在了躺椅扶手上，伍怡尽力让吴江抚摸自己头发的动作能省力一些：“也备了几条路，但是......不敢说周全。”
手上动作微微一滞，吴江沉默片刻，方才费力地将手拢回了膝头盖着的毯子里：“躺椅下有个小木匣，取出来，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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