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包打听上门
世上三百六十行，各自烧香拜祖师，也就都有各自的规矩。
尤其是在上海滩，说起来是十里洋场，遍地黄金，运气好了哪儿都能发财。可实则每一片砖，每一片瓦，都老早被各行把头被刻了姓名。
就好比上海滩人人嫌弃的“倒老爷”（粪夫），那也是须得入行了，给行里“老头子”完捐，登记过后，才能在划定的区域内倒马桶，但凡有人敢倒过界，多倒一户马桶，少不得就是一顿毒打，吃饭的东西也会当场被砸。
也有那命硬学不来弯腰的人物，场面上豁出去一条命要挣个道理，可用不了十天半月。黄浦江上就得多一簇人肉荷花！
因此上，当青团引领着几个一眼看去就是泥瓦、力工的人物撞进伍怡住着的那处小楼时，才不过敲下来几块楼板、拆零碎两块青砖，胡同里就己然有了衣歪裤斜，瞟眼塌肩的人物，在门前走了好几个来回。
在闸北厮混有年，青团自然明白这是来探路的人物。从兜里摸出一支烟，青团叼上香烟大喇喇走出屋门，转头朝着屋内正在东敲西砸的叶智吆喝起来：“一点眼色都没有，就活该你们这帮江北人一世受穷——椅子，茶水！”
佝偻着腰身，叶智赶忙搬了张椅子放到青团身后：“外甥……屋里没生火，想喝茶都没开水……”
一口浓痰吐在了叶智脚下，青团横眉立目叫道：“那我替你把街口老虎灶搬过来？！”
讪讪答应一声，叶智朝着街口方向跑出去几步，却又猛地回头进屋抱了个热水瓶，这才小心翼翼贴着墙，顺着道路朝街口的老虎灶跑去……
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青团脱下一只鞋，将鞋尖踢得朝着椅子方向，摆出了黄帮盘道的靴尖阵，这才将穿着厚布袜子的脚踩在了椅子上，吊着眼角眉梢，看向了弄堂里那些衣歪裤斜、瞟眼塌肩的人物。
只一看青团摆出盘道的靴尖阵，在弄堂里行走的扎眼人物彼此对望一眼，赶紧低头朝着道路两头走去——行有行规不假，可想要叫人守规矩，到底还是要看手里刀枪、腰间铜钿。
遇见比行规更凶的人物，那行规也不是不能改写一二……
看着整条弄堂转眼间清净起来，青团很是自得地嘬了一口香烟，仰头朝着天空中徐徐突出了一根烟柱：“算侬识相！”
还没将肺里烟雾吐尽，一个明显叫大烟沤烂的嗓门，己然贴着青团身侧响了起来：“青团阿哥，平日里都看您在闸北，怎么今日有空闲……到这里来了？”
叫那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激灵，青团顿时咳呛出生：“咳咳……啥人……册那……”
一边咳呛连连，青团一边拿脚够着鞋子，努力想要站起身子，可还没等青团的脚尖碰到鞋子，身侧己经贴着地皮蹿过来一条身影，殷勤地捧起了青团的鞋子，朝着青团脚上套了过去：“青团阿哥，我啊……马老西……”
定睛看着那蹲跪在地上为自己套上了鞋子的鸦片鬼，青团毫不客气地一脚将马老西蹬得倒跌了出去：“册那……差点呛死老子！”
显然是早习惯了被人踢踹殴打，马老西仰面跌了个翻滚，却又飞快地爬起了身子，腆着一张脸凑到了青团身边，如同一条癞皮狗似的蹲了下去：“青团阿哥好气力啊……”
嘴上客套奉承，马老西一双快要被眼屎糊住的眼睛，却是飞快朝着屋内看去。眼见着马老西这副做派，青团又是一脚踹在了马老西肩膀上：“包打听打听到老子头上来啦？！知道这是谁家？不想活啦？！”
再次一个就地翻滚，马老西才刚爬起身子，双手己经连连摇晃：“哪敢哪敢？我就是看见青团阿哥在这里坐镇，想着有什么要跑腿操办的零碎事情，这才过来伺候青团阿哥……”
嗤笑一声，青团猛一下站起了身子：“你个大烟鬼，浑身骨头都没西两重，啥事还能让你操办？这要不是看你也在门子里留了个名姓，今天打死你就好比捏死个臭虫！说——谁叫你来的？”
双手连摇，马老西指天誓日：“当真没有呀……青团阿哥你是知道的，从我好了那一口之后，那就是想做包打听，打听来的消息，也都没人信了呀……”
早知道大烟鬼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能信，青团俯身一把揪住了马老西的领口：“这话你说给外路的空子听也就算了，在我面前也敢打这个马虎眼？行，不说是吧？来个人！”
伴随着青团一声招呼，屋里一个男人赶紧扎煞着一双被尘泥脏污的巴掌，从屋里走了出来：“外甥……”
狠狠瞪了多嘴的男人一眼，青团破口大骂：“早出了五服了，你乱个什么亲戚！？去找个绳子……也不用找绳子了，把他跟你那便宜阿弟栓一起！”
愕然看着青团，男人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摸样：“外……这……哪能这样作践人啦……”
眼睛一瞪，青团揪着马老西便朝屋内走去：“这世道，你不作践人，人就来作践你！敢把包打听的路数耍到我头上来了，再不给他吃顿生活，怕是他不知道马王爷能生几只眼？！”
一把推开了男人，青团拖拽着马老西撞进屋内，拿着拴住前田晋三的绳子朝着马老西脖子上一绕，生生将马老西与前田晋三捆了个身贴身、脸对脸。
转头随手拿起一块青砖，青团毫不客气地将青砖搁在了马老西头顶：“青砖落地一回，手指断掉一根！要是都剁完了，你还有十根脚指头！我倒看你今天能不能囫囵走出去？！
双手赶忙高举过头顶扶住青砖，马老西眼睁睁看着一张坑坑洼洼、满是瘢痕的烂脸凑在了自己眼前，一股许久没洗澡积攒出来的酸腐恶臭，更是叫自己这个鸦片鬼都禁受不住，险些张嘴吐了出来。
看着马老西那副难受摸样，青团这才满意地哼了半声，转头再次走到门外椅子上坐了下来：“茶呢？叫你去打壶开水，你跑外滩去给我打黄浦江水去了？”
怀里抱着热水瓶，老早就远远看见青团在拾掇马老西那般场面的叶智，依旧保持着小心慢行的速度，颤巍巍凑到了青团身边：“外甥……啊哟，这怎么还在表弟身上捆了个人了？”
不着痕迹地朝着叶智挤了挤眼睛，青团略略提高了嗓门：“这是哪里？！这是上海滩！凡事都是要讲规矩的地方！敢犯了规矩，一顿绳捆索绑都算是轻的！当真惹到了门子里各位大阿哥不开心，打死不冤！”
都不需要青团的暗示，叶智老早心知肚明，愈发瑟缩了身体，叶智小心翼翼地将热水瓶放在了青团坐着的椅子旁边：“守规矩守规矩……都是本乡本土的，一定守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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