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殇独自站在御书房的窗前,暮色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案几上那封被揉皱又展平的家书静静躺着,"两清"二字刺得他眼睛生疼。他忽然想起柳宁溪最后一次为他研墨时,指尖沾了朱砂,在宣纸上晕开一片绯红,笑着说像极了合卺酒的颜色。
"陛下......"顺喜捧着药碗欲言又止。
夜无殇抬手将药碗打翻,褐色的药汁泼洒在地,如同他们支离破碎的过往。他死死攥着那个褪色的平安结针脚歪斜,收口处还留着抽丝的痕迹,是柳宁溪熬了三个通宵的成果。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记得班师回朝那日,柳宁溪策马穿过漫天飞花,将缴获的敌军帅旗扔在他脚下时骄傲的笑容;记得围猎遇刺时,她挡在他身前被羽箭射穿肩膀,却还笑着说"陛下无恙就好";更记得前日缠绵时,她眼角含泪说"疼"的娇嗔模样......
"都是假的么......"
帝王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玉佩,那里本该系着她送的香囊。如今空荡荡的,就像他此刻的胸膛。
窗外突然下起雨。
夜无殇恍惚看见雨幕中浮现出柳宁溪的脸。她站在将军府的梨树下,肩上落满花瓣,笑着向他伸出手。可当他推开窗,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才惊觉那不过是幻影。
"传旨。"他突然转身,眼底猩红一片,"北疆三十万大军即日开拔,给朕一寸寸搜…"
话未说完,喉间突然涌上腥甜。夜无殇踉跄着扶住龙柱,一口鲜血喷在明黄的圣旨上,像极了他们初见时,她簪子上那朵灼灼的山茶。
顺喜惊恐地扑上来:"陛下!"
"滚!"夜无殇挥开所有人,独自走向内殿。玄色龙袍拖过满地狼藉,在身后留下一道暗色的痕迹,宛如干涸的血迹。
内殿的铜镜映出帝王狼狈的模样:
冠冕歪斜,龙袍松散,哪里还有半分九五之尊的威仪?他怔怔望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暴起一拳砸向镜面。
"柳宁溪!"破碎的镜片割破指节,鲜血顺着手腕滑入袖中,"你怎么敢......怎么敢......"
声音渐渐低下去,化作一声哽咽。
他颓然跪坐在满地碎片中,手中还攥着半块从她枕下找到的玉佩,那是他去年亲手雕的,背面刻着"长相守"三个字。如今玉佩从中断裂,"长"字只剩半截,像极了他们无疾而终的情意。
更漏声声,夜雨渐歇。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纱时,宫人们发现陛下倚在榻边睡着了。紧蹙的眉间还凝着未干的泪痕,而染血的手中,紧紧攥着半块残玉。
在无人看见的梦境里,年轻的帝王正一遍遍质问:
"阿宁,朕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回答他的,只有窗外零落的雨声,和满地破碎的镜光。
夜无殇的圣旨如惊雷般炸响在朝堂之上。
"传朕旨意——"帝王的声音裹挟着雷霆之怒,震得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各州府县衙,凡见柳宁溪者,即刻上报!水路陆路关卡严查,胆敢隐匿不报者,诛九族!"
朱笔在圣旨上划出狰狞的痕迹,墨汁溅在帝王苍白的指节上。
他想起柳宁溪曾教他批阅奏折时说过:"朱批太重会透纸,就像执念太深会伤己。"如今这抹朱砂却穿透了三层宣纸,在龙案上留下洗不去的印记。
三百里加急的驿马日夜不休。
各州县很快贴满海捕文书,画师精心绘制的肖像里,柳宁溪眼角那颗泪痣清晰可见。可奇怪的是,明明悬赏万金的告示贴遍大街小巷,却始终无人来领赏。
夜无殇开始做同一个梦。
梦里总看见柳宁溪站在塞外的烽火台上,红衣猎猎,回头对他笑。可每当他要抓住那抹衣角时,烽火台就会轰然倒塌,醒来时掌心总是攥着冰凉的玉佩。
一个月后·御书房
顺喜战战兢兢地捧上密报:"江州知府说...说见到疑似柳大人的女子在药铺抓药..."
"啪!"
茶盏在墙上砸得粉碎。这己经是第七个假消息,每次希望燃起又被冷水浇灭。夜无殇眼底布满血丝,案几上摊开的疆域图被朱笔画满红圈——都是她可能去的地方。
"再找。"帝王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把大胤翻过来也要找到!
可他们都不知道,此时的柳宁溪正戴着人皮面具,在边关小镇的茶肆里听说书人讲"痴情天子苦寻女将军"的故事。她垂眸饮尽粗茶,在桌上留下三文钱,牵马走向大漠深处。
而千里之外的皇城里,夜无殇正对着那方断玉自言自语:
"你教朕的帝王心术里..."指尖抚过凹凸不平的刻痕,"可没说过要怎么忘记一个人。"
秋风卷起满庭落叶,一片枯叶粘在窗棂上,像极了离别那日,沾在她鬓角的桃花瓣。
御书房内,烛火剧烈摇曳,映照着帝王阴鸷的面容。
"啪!"
奏折被狠狠砸在地上,竹简断裂的脆响惊得殿外侍卫浑身一颤。夜无殇一脚踹翻鎏金香炉,香灰泼洒如雪,迷蒙了满室灯火。
"一个月了!"他掐住暗卫统领的喉咙将人提起,龙纹靴底碾碎地上的奏折,"朕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
暗卫统领嘴角渗血,却不敢擦拭。
"陛...下..."他艰难地挤出声音,"柳大人似乎...刻意避开官道..."喉间的力道骤然收紧,他看见帝王眼底翻涌的暴戾,比塞外的狼群更可怕。
夜无殇突然松手,转身时龙袍翻卷如墨云。
案几上的疆域图己被朱笔划满红叉,像一张血痕斑驳的网。他抓起砚台狠狠砸向墙面,墨汁飞溅如黑血,在"幽州"二字上留下狰狞的污迹。
"传令各州!"帝王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所有年十六至二十的女子,全部…"
话音戛然而止。夜无殇突然想起柳宁溪说过的话:"陛下若敢劳民伤财,臣就躲去您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当时她笑得狡黠,指尖还沾着给他剥的橘子汁水。
顺喜壮着胆子递上茶盏:"陛下保重龙体......"
"滚!"茶盏砸碎在蟠龙柱上,热茶淋了老太监满头。夜无殇撑着案几剧烈喘息,忽然瞥见奏折堆里露出一角信笺,是柳宁溪去年写的《边关策论》。
修长的手指抚过熟悉的字迹。他记得那日她伏案疾书到三更天,他批完奏折过来抱人,被她嗔怪墨汁弄脏了纸张。而今纸上还留着淡淡的橙花香,是她惯用的信笺味道。
夜无殇怔怔抬手,摸到自己满脸冰凉的湿意。他竟不知何时落了泪,就像不知道从何时起,那个总爱偷他朱砂笔玩的姑娘,成了心口最深的伤。
更漏声声,烛泪涔涔。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宫人们发现陛下倚在案边睡着了。紧攥的掌心摊开着半块玉佩,断口处还沾着新鲜的血迹,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而在千里之外的边陲小镇。
一个戴着斗笠的女子正在马市挑马,风掀起面纱一角,露出下颌处一道浅浅的疤,那是去年秋猎时,为救夜无殇被鹿角刮伤的痕迹。
"姑娘要往哪去?"马贩子随口问道。
女子轻抚青骢马的鬃毛,声音比大漠的风还轻:
"没有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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