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年冬,济南府的天空阴沉得像是被一块脏抹布盖住了。杨士琦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大氅,踩着青石板路上的薄霜,朝利源钱庄走去。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右手拇指无意识地着左手食指上的翡翠扳指——这是袁世凯上月赏给他的。
钱庄门前挂着"利源通宝"的金字招牌,在冬日里显得格外刺眼。杨士琦在台阶前顿了顿,抬头看了眼二楼紧闭的雕花窗户。他早就派人打听过,这钱庄二楼有个暗室,专门用来接待那些不便露面的"贵客"。
"这位爷,里边请!"伙计见来人气度不凡,连忙打起帘子。
杨士琦刚跨过门槛,就听见内室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不多时,一个圆脸微胖的中年男人小跑着迎出来,额头还挂着细密的汗珠。
"哎哟,这不是杨大人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钱庄掌柜赵德全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的肥肉堆出三层褶子。
杨士琦故作惊讶:"赵掌柜认识杨某?"
"瞧您说的!济南府谁不知道袁大人身边的红人杨大人啊!"赵德全搓着手,眼角余光却不住地往门外瞟,"快请上座!上茶!要最好的龙井!"
茶香氤氲中,杨士琦慢条斯理地吹着茶沫。赵德全坐在对面,屁股只敢挨着半边椅子,腰板挺得笔首。
"赵掌柜不必拘礼。"杨士琦放下茶盏,"今日杨某是替袁大人办事。"
赵德全的瞳孔猛地一缩,又迅速恢复常态:"袁大人有何吩咐?小的一定尽心竭力!"
杨士琦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轻轻放在桌上:"这是五千两。袁大人说,济南府就数利源钱庄信誉最好,想把今年的官俸银都存在这儿。"
赵德全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这、这真是小号的福气!袁大人看得起,小的定当..."
"利息怎么算?"杨士琦突然打断他。
"八厘!不不,九厘!"赵德全急忙改口,"袁大人的银子,自然要最高利息!"
杨士琦忽然笑了。他手指轻叩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赵掌柜,明人不说暗话。你给王知府多少?给李知县多少?给盐运使衙门又有多少?"
赵德全的脸色刷地变白,手中的茶盏差点打翻。他强笑道:"杨大人说笑了,小号一向..."
"十二厘。"杨士琦冷冷地吐出这个数字,"王知府存的十万两,你给了十二厘。盐运使衙门的八万两,你给了十三厘。怎么,袁大人的银子就不值钱?"
钱庄里突然安静得可怕。二楼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不小心碰倒了椅子。赵德全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
"杨大人,这、这其中必有误会..."
杨士琦猛地拍案而起,茶盏震得叮当作响:"赵德全!你真当杨某是来讨价还价的?"他俯身逼近,声音压得极低,"袁大人己经查了三个月。济南府上下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把贪污的银子存在你这儿吃利息。你说,这事要是捅到京城..."
赵德全双腿一软,首接从椅子上滑跪在地:"杨大人饶命!小的也是被逼无奈啊!那些大人把银子往这儿一放,小的哪敢不收?"
"账本。"杨士琦伸出手,"现在。"
半个时辰后,杨士琦从钱庄后门离开时,袖中多了一本誊抄的账册。他回头看了眼二楼那扇终于打开的窗户,隐约可见几个人影慌张闪躲。寒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一块明晃晃的腰牌——"钦命山东巡抚衙门"。
五日后,巡抚衙门张灯结彩。袁世凯为庆贺剿匪有功,大摆宴席。济南府大小官员济济一堂,推杯换盏间,个个脸上堆笑,心里却各怀鬼胎。
杨士琦坐在末席,冷眼旁观这场虚伪的盛宴。他注意到王知府频频举杯向袁世凯敬酒,李知县则不时偷瞄厅外,盐运使更是坐立不安。这些人的秘密,如今都白纸黑字地躺在他卧室的暗格里。
酒过三巡,袁世凯忽然起身:"诸位稍坐,本官去去就来。"
待袁世凯离席,厅内气氛顿时松懈下来。王知府凑到杨士琦身边,喷着酒气问:"杨师爷,听说前几去利源钱庄了?"
杨士琦故作惊讶:"王大人消息真灵通。"他环视西周,见众官员都竖起了耳朵,便压低声音道:"说起这钱庄,杨某倒听说一桩奇事。"
他故意停顿,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才继续道:"济南有家钱庄,专骗官员存款。表面给八厘利息,背地里却拿这些银子去放印子钱,利息高达三分!"
席间顿时一片哗然。李知县手中的筷子啪嗒掉在地上:"竟有此事?"
"更可气的是,"杨士琦提高声调,"这钱庄还做假账。明明收了官员十二厘利息,账上却只写八厘。那多出来的西厘,全进了掌柜的腰包!"
盐运使的脸色变得煞白:"杨、杨师爷说的莫非是..."
"利源钱庄。"杨士琦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个名字,满意地看着满座官员面如土色。
王知府强作镇定:"杨师爷可有证据?我等都是清官,这等污蔑可承受不起..."
"证据?"杨士琦冷笑,"赵德全亲笔所写的账本算不算?上面清清楚楚记着某位大人某年某月存了多少银子,拿了多少利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王知府,"王大人要不要看看自己的记录?"
厅内死一般寂静。突然,后堂传来一阵脚步声。袁世凯负手而入,脸上带着莫测高深的笑容:"诸位聊得如此热闹,在说什么呢?"
众官员面面相觑,无人敢答。杨士琦起身拱手:"回大人,下官正在讲一个钱庄骗子的故事。"
"哦?"袁世凯在主位坐下,慢悠悠地捋着胡须,"说来听听。"
杨士琦便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一遍,只是这次,他每说一个细节,就有一两位官员的额头冒出冷汗。当他说到"十二厘利息"时,盐运使突然扑通跪地:
"袁大人明鉴!下官一向清廉,那赵德全好大的狗胆,居然敢用我的名头蒙骗..."
这一跪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转眼间满厅官员跪倒大半。只有少数几个面色惨白地僵坐着,眼中满是绝望。
袁世凯长叹一声,起身踱步到跪着的官员面前:"诸位这是做什么?本官又没说要治你们的罪。"他忽然提高声调,"但是!"
这个"但是"让所有人浑身一颤。
"朝廷俸禄有限,钱庄老板却能存下如此巨款,实在令本官...好奇啊。"袁世凯弯腰扶起盐运使,"不如这样,三日内,诸位把多拿的利息都退回来。至于本金..."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就留在利源钱庄吧。"
王知府猛地抬头:"大人!那都是下官..."
"是什么?"袁世凯突然变脸,厉声喝道,"是贪污受贿得来的脏银吗?"
满厅鸦雀无声。袁世凯又恢复了和煦的笑容:"本官知道,诸位都是被奸商蒙蔽。这样吧,退回来的利息,一半充公,一半...就当是给诸位的教训费。"
杨士琦冷眼旁观这场好戏。他知道,袁世凯这招叫"敲山震虎"。既抓住了官员们的把柄,又给了他们一条活路。从今往后,这些人的前程性命,就全捏在袁世凯手心里了。
宴会散后,杨士琦被单独留下。袁世凯在书房里展开那本账册,手指在几个名字上轻轻点过:"这几个,是醇亲王的人。"
杨士琦心头一震。他终于明白袁世凯的真正目的——借查贪污之名,清除政敌。
"士琦啊,"袁世凯合上账本,意味深长地说,"你说,是银子重要,还是脑袋重要?"
窗外,最后一片枯叶从枝头飘落。济南府的冬天,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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