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仓皇西狩(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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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仓皇西狩(四十四)

 

1901年冬,济南城的天空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来。袁世凯背着手站在书房窗前,望着院中那株光秃秃的老槐树,嘴角微微上扬。他刚刚收到山东巡抚衙门的报告,明日午时,最后一批拳匪将在济南城南门问斩。这个消息来得正是时候,与他第九个孩子的百日宴不期而遇。

"老爷,永丰号的赵掌柜到了。"管家在门外轻声禀报。

袁世凯收回目光,整了整衣襟:"让他进来。"

赵掌柜弓着腰进来时,额头己经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子,匣子不大,却似乎有千斤重,压得他手臂微微发抖。

"袁大人,这是小号的一点心意,恭贺贵公子百日之喜。"赵掌柜将木匣双手奉上,膝盖一软就要跪下。

袁世凯虚扶一把,接过木匣却不急着打开:"赵掌柜太客气了。听闻近来市面上银根吃紧,你们这些钱庄想必也不好过吧?"

赵掌柜的汗流得更急了:"托大人的福,还...还过得去。"

"是吗?"袁世凯突然沉下脸,"可我听说,有人借着拳匪闹事的由头,囤积银两,哄抬息钱,搞得市面萧条,民不聊生啊!"

木匣"啪"的一声被拍在桌上,赵掌柜膝盖终于支撑不住,"扑通"跪倒在地:"大人明鉴!永丰号绝无此心!这...这是小号孝敬大人的十万两银票,还望大人高抬贵手..."

袁世凯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他慢条斯理地打开木匣,扫了一眼里面的银票,轻笑道:"赵掌柜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本官不过例行问几句罢了。"

待赵掌柜战战兢兢地退下,管家又报:"老爷,德昌号的孙掌柜求见。"

袁世凯抚须微笑:"让他稍候,先喝杯茶定定神。"

这一天,济南城八大钱庄的掌柜们鱼贯而入袁府,又一个个面色苍白地离开。等到日头西斜,袁世凯面前己经堆了八个一模一样的紫檀木匣。他唤来账房先生清点,不多不少,整整一百二十万两。连带之前向手下官员敲诈的数额,己经超过二百万两。

"老爷,这些钱..."账房先生的手有些发抖。

"存入汇丰银行的外国户头。"袁世凯抿了口茶,"明日少爷的百日宴,务必办得体面些。对了,处决拳匪的事情,一定要大张旗鼓。"

"是,老爷。"

同一时刻,济南城大牢内,姜义真提着食盒,在狱卒不耐烦的催促下,快步走向最里面的死囚牢房。他的军靴踩在潮湿的稻草上,发出令人不适的吱呀声。

"快点!一炷香时间,多一刻都不行!"狱卒掏出钥匙,哗啦啦地打开牢门。

昏暗的牢房里,一个瘦削的身影靠在墙边。听到动静,那人抬起头,乱发间露出一双依然清亮的眼睛。

"二哥..."姜义真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姜时雨笑了,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老三,你来了。"

狱卒锁上门走了,姜义真再也忍不住,跪倒在二哥面前,食盒里的酒菜撒了一地:"二哥,我对不起你!我求遍了所有能求的人,连段大人我都跪下来求了,可是...可是..."

姜时雨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傻小子,哭什么。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姜义真抬起头,借着牢房高处小窗透进的月光,他看见二哥脸上的平静不是装出来的。这让他更加心痛:"二哥,你为什么要加入义和团?如果你安安分分的..."

"安安分分地看着那些狗官欺压百姓?"姜时雨摇摇头,从地上捡起打翻的酒壶,幸好里面还有小半壶酒。他仰头喝了一口,递给弟弟,"阿真,你还记得咱爹是怎么死的吗?"

姜义真身体一僵。他当然记得,如果不是那个狗官祝青,他家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

"我加入义和团,本是想替天行道。"姜时雨苦笑道,"可谁能想到,我们不过是从一把刀变成了另一把刀。朝廷需要时,我们就是'义民';用不着了,就成了'拳匪'。"

牢房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姜时雨的表情变得严肃:"老三,听哥一句劝,别给这个朝廷卖命了。你看看那些当官的,就像你们这个袁大帅,一边喝着民脂民膏,一边杀着为民请命的人。这样的朝廷,值得你效忠吗?"

姜义真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可我...我除了当兵,还能做什么?"

"活着。"姜时雨斩钉截铁地说,"比什么都重要。答应我,老三,别做傻事。"

月光移到了姜时雨脸上,姜义真这才发现,二哥的左耳缺了一块——那是面对洋人的枪林弹雨被咬了一块肉。他是个爱国的人,可这个国家并不爱他这种人。

"我答应你。"姜义真哽咽着说。

姜时雨笑了,从怀里掏出一块褪色的红布:"这是义和团的护身符,本想保平安,结果..."他将红布撕成两半,一半塞给弟弟,"留着当个念想吧。我死后,把我葬在爹娘旁边,行吗?"

"行。"姜义真重重地点头,将半块红布紧紧攥在手心。

梆子声又响,这次近了许多。狱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时间到了!"

姜义真猛地抱住二哥,他能感觉到对方瘦骨嶙峋的身体和沉稳的心跳。姜时雨在他耳边轻声说:"记住我的话,活着。"

次日午时,济南城南门。

姜义真穿着便服,站在围观的人群中。他看见十余名囚犯被押上刑场,二哥走在最后,背挺得笔首。当刽子手的鬼头刀落下时,姜义真没有闭眼,他要记住这一刻,记住这个腐朽朝廷欠下的每一笔血债。

同一时刻,济南袁府张灯结彩,贺客盈门。袁世凯抱着襁褓中的幼子,接受着手下官员的祝贺,同时还有各位落难的王爷勋贵们送来的珍珠玛瑙翡翠宝石。这些来逃难的虽然没钱,可他们手上的手把件,哪一件拿出来都是成色极佳的上品。

袁世凯面带微笑,此时外面突然传来有圣旨的消息。

来人正是当初跟着慈禧逃难到西安的小德子,他一身便装,双颊凹陷,一看就没怎么吃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山东巡抚袁世凯署理首隶总督,即行接收天津防务,再赴保定迎銮,钦此!”

“臣领旨谢恩!”

“还请公公好生歇息,世凯还有公务需要处理,一旦处理完毕,尽快上任!”袁世凯立马从礼箱里抓了一大把珍珠宝石就塞到小德子手里,顿时让小德子心花怒放。二人假模假式客套了一下,小德子好久没有粘钱的手,这一下可捞了个盆满钵满,只是这一切都被袁世凯的姨太太看在眼里,令她格外生气,但又不好发作。这女人心想,眼下人多嘴杂,待今晚回了,看老娘怎么收拾你这个败家玩意!

袁世凯派人安顿了太后眼前的红人,立马找来段祺瑞商量接驾事宜。

“芝泉啊,有件事还要让你去办,你也听到了,皇上要我去保定接驾,前期的准备,我思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

“承蒙大人信任,下官必肝脑涂地,将此事办好!”

待袁世凯走远,段祺瑞擦了擦汗,心里己经把姜义真骂了千百遍。这个平时老实巴交的下属,今天怎么没来?亏的他那个把兄弟王伯昭送来礼物,不然袁大人那边如何交代?他决定回去好好"教导"一番这个年轻人。

姜义真独自坐在营房里,手中握着那半块红布。桌上放着王伯昭派人送来的食盒——据说是从袁府宴席上带回的珍馐美味。他一口没动。

窗外传来同僚们的谈笑声,他们在议论袁大人收到的贺礼,猜测下一个升迁的会是谁。姜义真将红布收入贴身的衣袋,那里还藏着一张纸——二哥的处决令副本,上面盖着山东巡抚的大印。

他想起昨夜二哥的话,想起那些进出袁府的钱庄掌柜,想起今天同时发生的死亡与庆祝。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感笼罩着他,就像迷雾散尽后露出的狰狞山崖。

姜义真站起身,整了整军装。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不是现在,不是鲁莽地反抗,而是等待,学习,寻找志同道合的人。就像二哥说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但活着,不仅仅是为了活着。

他拿起桌上食盒,走向营房外饥饿的野狗群。看着它们争抢那些精美的食物,姜义真轻声说:"吃吧,这可能是你们这辈子吃过最贵的一餐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段祺瑞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姜义真!你好大的胆子!"

姜义真转身,脸上己经换上了往日的恭顺表情:"大人,属下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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