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恩觉得，未婚男女同住一屋这种事，他根本无法理解。
在这方面，他恐怕和那些以保守著称的精灵没什么两样。
哪怕是在魔域森林当向导，需要为客人安排住处时，他都一定会特意准备出独立的客房。
“一楼的房间是这样啊，比二楼宽敞一些呢。”
凯瑟琳脚步轻盈，悄无声息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将怀里的枕头轻轻放在床上。
“……呼。”
卢卡恩深吸一口气，偷偷瞥了一眼身后。
只见凯瑟琳正带着一丝奇妙的微笑，轻轻掀开了被子。
“来吧~~”她发出的邀请甜得发腻。
“别用那种语气说话。”卢卡恩忍不住吐槽。
凯瑟琳咯咯笑着，率先扑通一声倒在床上，柔软的床垫都陷了下去。
‘她真的只是因为害怕？’
凯瑟琳的解释是，她对强盗动用了胸口圣痕的力量，结果导致魔法失控了。
卢卡恩姑且接受了这个说法。
可看她现在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为了找借口一起睡才编造的谎言。
“不睡吗？”
凯瑟琳伸手拍了拍身旁为卢卡恩留出的位置，他只觉得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最终，卢卡恩还是关了灯，在黑暗中躺了下来。
他猛地翻过身，背对着凯瑟琳，道了声“晚安”。
她没有回应。
卢卡恩以为今晚就这样过去了，一只手却悄悄伸了过来，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后背。
“别这样。”
“嘿，卢卡恩。”
他正想问她又要做什么，凯瑟琳却抢先开了口。
“我会拥有这种力量，然后失控……这是你在未来看到的景象，对吧？”
“……”
卢卡恩缓缓转过身，想看清她的表情。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连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房间里一片漆黑。
但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能清晰地看见凯瑟琳的脸。
她在恐惧，身体正微微颤抖。
在他眼中，她只是一个被迫背负了不祥力量的可怜村姑。
“我会失去自我，杀死别人吗？或者像今天对那些强盗一样，操控他们？”
“……”
卢卡恩无法回答，只能沉默。
凯瑟琳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继续说道：“我感觉，我的心里好像有一条线。只要跨过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不会的，我会保护你。”
卢卡恩缓缓将视线移向天花板。
凯瑟琳笑了笑，然后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其实……别的都无所谓。但是，如果……只是假设……”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紧紧地握着卢卡恩的手，仿佛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如果有一天，我会伤害你，或者让你痛苦……到了那个时候，就杀了我吧。”
“……”
“明白了吗？”
少女的低语轻飘飘的，却重重地砸在卢卡恩心上，让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她的手。
力道大得可能会弄疼她，凯瑟琳却没有挣扎，反而像是得到了慰藉，用双手将他的手紧紧包裹住，再也不愿松开。
“不会有那样的事。”
“我知道，你会保护我。但这是以防万一，只是假设。”
“没有假设。你会摆脱那该死的力量，战胜它，然后好好地生活下去。还是先想想毕业后要做什么吧。”
“嘻嘻，是啊，毕业后做什么呢？”
“你在魔法方面很有天赋，可以往这个方向发展。院长好像也很看好你。”
“唔，是吗？不过比起在学院里研究魔法，我更想做些小事，去帮助普通人。”
“是吗？”
卢卡恩仔细想了想，才发现自己对凯瑟琳的未来，除了她会成为灾厄君主之外，竟一无所知。
此刻，他倒真的有些好奇了。
“我想成为会用魔法的医生。我们村里的劳尔爷爷年纪大了，给病人看病越来越吃力，所以我想接替他。”
会用魔法的医生。
那确实是非常厉害的医生，但现实中，这样的医生几乎不存在。
因为能使用治疗魔法的魔法师，面前往往有比当个村医好上无数倍的出路。
当然，也并非完全没有这样特立独行的人。
“听起来不错。”
他心想，这姑娘虽然对自己有些狂热，但对其他人依然是个善良又亲切的少女。
既然她曾是独占了全村男孩初恋的存在，那要是当了医生，恐怕来看病的男病人会多到踏破门槛吧。
“卢卡恩，你被野狗咬的时候，我就想过了。当时我和阿瑞斯都被抓伤了，身上到处都是伤口。”
“是啊。”
“如果我珍视的人受伤了，我想成为那个能够治愈他们的人。”
“原来如此。”
“对。所以卢卡纯，我一定要战胜这股力量，成为一名医生。”
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话音也渐渐模糊。
卢卡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凯瑟琳慢慢睡着了，但那只手，始终没有松开。
“嗯，”他轻声说，“你能做到的。”
***
“起来。”
“唔……”
“起来。”
“……！”
一只微凉的小手摇晃着他，卢卡恩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白发少女，凛。
她正用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叫醒自己。
卢卡恩惊得想立刻坐起来，却被身旁的重量感给拽住了。
“这家伙……”
他低头一看，凯瑟琳不知道是不是睡相太差，整个人都缠了上来，小脸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像只小猫一样抱着他睡得正香。
卢卡恩小心翼翼地将她挪开，偷偷瞄了一眼凛。
他想说一句“你别误会”，但凛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只是指了指门外。
“有客人。”
“客人？”
“快出来。”
最后，凛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轻轻皱了皱眉，转身走了。
卢卡“恩看着她的背影，简单披上外套跟了出去。
“叔叔……”
柜台前，夏昀正递给米歇尔一块面包，小女孩正小口小口地啃着。
“米歇尔？”
“凌晨巡逻的时候，发现她一个人躲在巷子里哭，就把她带回来了。”夏昀解释道。
“躲在巷子里？”
卢卡恩好奇地走近米歇尔。
小女孩眼眶通红，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似的，对他说道：“今、今天早上，一群穿着盔甲的人突然闯进我家，拔出刀来威胁我们！他们让我出去玩一会儿，我爸爸对他们大吼，结果被骂得好惨……”
“穿盔甲的人？”
卢卡恩心里咯噔一下，隐约猜到了是谁。
他蹲下身，安慰着米歇尔问道：“他们中间，有没有一个女人？戴着眼镜，蓝色头发，胸前有交叉的长矛和锤子徽章？”
米歇尔像是遇到了算命先生一样，用力点了点头。
“对！对！叔叔真神了！”
看着一脸佩服的米歇尔，卢卡恩慢慢站起身，苦涩地自语道：“是海妮·罗萨莱斯。看来监察官也察觉到米卡埃尔有问题了。”
这时，凯瑟琳睡眼惺忪地从卢卡恩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凛和米歇尔没什么反应，夏昀却惊得在他和凯瑟琳之间来回打量，然后走过来，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肋骨。
“被甩了就立刻换目标？艾莉丝知道了会伤心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不是那样的？”
夏昀看他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一个人渣，嘴里还小声嘀咕着，后悔当初帮他追艾莉丝。
卢卡恩懒得再解释，转身回房换上外出的衣服。
“我去那边看看情况。”
看米歇尔的样子，她出来也没多久，海妮多半还在波特伦宅邸。
卢卡恩的猜测没错。
他刚到宅邸门口，就看到海妮正气冲冲地从里面出来。
她一看到卢卡恩，就双手抱胸，没好气地了嘴。
“果然，你这家伙知道些什么吧？”
卢卡恩心想，这家伙是本来就能力出众，还是因为性命攸关，才突然变得这么能干了？
海妮似乎也猜到了他的来意，知道他跟“斗犬”是对立的，不打算隐瞒什么。
“百分之百确定，米卡埃尔·波特伦就是‘斗犬’。我解决了门口的卫兵，翻进去之后，发现了一份没有官方记录的人员和物品清单。”
“……”
“但这上面的数字很奇怪。比如写着‘马夫一名’，旁边却跟着‘货物五十人’。哪有马车能装下五十个人的？”
“……”
“而且我看得出来，”海妮推了推眼镜，像审讯犯人一样逼近他，“你手里，握着我没有的那块拼图。”
卢卡恩的心沉了下去。
五十人……那正是旅店里那些尸体的数量。
“是的，我知道。但如果我告诉你，会怎么样？”
“啊？可能会……给你发一张奖状？我个人再给你点奖金……”
海妮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含糊地答道。
但卢卡恩想要的，与他自己无关。
“我是说米卡埃尔·波特伦，他会怎么样？”
“那还用问？当然是立刻逮捕，送上法庭！我也能洗清冤屈。不过看现在这情况，事情恐怕没那么容易了结。”
“什么意思？”卢卡恩不安地问。
海妮瞥了一眼身后的宅邸，叹了口气：“就算我带着证据冲进去逮捕他，他也一定会激烈反抗。就算请求支援，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
“……”
如果现场拒捕，那么当场处决也无可厚非。
那样的话，米歇尔·波特伦，就又会变成孤身一人了。
“我有你想要的所有证据和物证。”
海妮的眼睛瞬间亮了，紧紧地盯着卢卡恩。
他则用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我把这些都给你。但你得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了结这件事。最迟明天，我会把米卡埃尔·波特伦带到你面前。”
卢卡恩救不了米卡埃尔。
那家伙罪孽深重，双手早已沾满鲜血，他的罪行足以让他死上千百次。
卢卡恩唯一能给予的，仅仅是一点点时间。
一场注定要降临在那个小女孩面前的巨大悲剧，已经沉重得无法挽回。
但他想给这个女孩，哪怕只是片刻的功夫，让她能与深爱的父亲，好好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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