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些茶水点心。”
米卡埃尔·波特伦亲切地吩咐仆人。
他脸上挂着熟练的微笑，迎接客人的姿态无可挑剔，处处透着一股上流人士的优雅。
卢卡恩暗暗打量着他。
这家伙，为什么要和“斗犬”那种组织同流合污？
他想不通。
明明还有个女儿……
根本没必要开什么杀人旅店，把无辜的人当成“斗犬”的饵料吧？
看着米歇尔紧紧攥着父亲的手，一脸天真烂漫，卢卡恩的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真想冲上去，揪着米卡埃尔的衣领质问他，但最终只是死死握紧了拳头，强行把这股冲动压了下去。
米卡埃尔·波特伦将他们领进一间装潢古朴的会客厅。
奥列格·莱曼的脸色显然不大好看。
他似乎很不解，为什么自己要和这群小屁孩坐在一起，感觉就像被故意冷落了一样。
卢卡恩察觉到身旁的夏昀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向他身边靠了靠。
“没事的。”他低声安抚。
对面的凯瑟琳有样学样，也伸手抓住了卢卡恩另一边的衣角，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我说，你们几个恋爱脑能不能收敛点？”
凛在身后伸出手指，戳了戳卢卡恩的后背，语气里满是警告。
都深入敌后了，一个个怎么还这么松懈！
“来，请坐吧。”米卡埃尔开口道。
和奥列格一样，卢卡恩也感到好奇。
米卡埃尔和奥列格之间明显有鬼，为什么要让他们这些外人也跟着进来？
不过，为了避免当场撕破脸，他们还是顺势坐了下来。
米卡埃尔在主位坐下，又示意奥列格坐在身旁，然后才指了指对面的空位，让他们也坐。
米歇尔则乖巧地坐在父亲膝上，咯咯直笑。
看得出来，和爸爸在一起，她比刚才放松多了。
“几位是伊埃斯学院的学生，趁着假期来科里夫玩？”米卡埃尔率先开口。
“是的，没错。”卢卡恩应道。
“嗯，现在几年级了？”
“都是三年级。”
“原来如此。”米卡埃尔点点头，忽然转向奥列格，“奥列格先生，您要是有什么好奇的，也可以问问他们。”
奥列格被突然点名，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但他似乎把这当成了一场考验，额角渗出细汗，开口问道：“你们年纪这么小，家里就放心让你们自己出来旅行吗？”
“真是个无聊透顶的问题。”卢卡恩心想。
他虽然不清楚米卡埃尔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就凭刚才那句话，奥列格恐怕没给对方留下什么好印象。
“恰恰相反，家族鼓励我们出来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卢卡恩回答。
“了不起啊。”米卡埃尔感慨道，“都说孩子要放手才能成长，可真要放手时，又怕他们磕着碰着，总是舍不得。”
“我要一直待在爸爸怀里！”
米歇尔搂着父亲的脖子撒娇。
“呵呵，好，爸爸也永远不会放开你。”
米卡埃尔紧紧抱住怀里的女儿。
这幅父慈女孝的温馨场面，任谁看了都会会心一笑。
“不过话说回来，奥列格先生和那位小姐的眼神，倒是挺像的呢。”
米卡埃尔抱着米歇尔，目光在夏昀和奥列格之间来回扫动，语气像是试探，脸上却挂着胸有成竹的笑容。
卢卡恩只觉得一阵眩晕。
他难道什么都知道了？
卢卡恩心头一凛，难道米卡埃尔·波特伦已经看穿了他们的身份？
但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很快又冷静下来，觉得可能是自己反应过度了。
“怎、怎么会呢。”奥列格慌忙否认。
夏昀则低着头，一言不发。
原来如此。
卢卡恩判断，米卡埃尔大概只知道奥列格和夏昀是叔侄。
或许在调查奥列格时，顺带查到了夏昀的一些信息。
米卡埃尔大概以为，夏昀是追着奥列格来的。
这个男人之所以如此从容，是因为他觉得卢卡恩一行人的目标是奥列格，而不是他自己。
从这个角度看……倒也算是一种幸运。
虽然他们和奥列格的相遇，纯属偶然。
但是……偶然？
一丝不安掠过心头，卢卡恩端起女仆送上的茶，抿了一口，试图驱散这股念头。
他本担心茶里有诈，但浅尝之下，似乎只是普通的红茶。
在一连串对奥列格的敲打试探中，米歇尔终于不耐烦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卢卡恩等人也趁机起身告辞。
“抱歉，看来大人们的话题对学生们来说太无聊了。希望下次不会再有这种无趣的谈话。”
米卡埃尔笑着说，话里却带着明显的警告，让他们不要多管闲事。
他在保奥列格？
卢卡恩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从刚才的对话来看，奥列格对米卡埃尔几乎是俯首帖耳，而米卡埃尔在最后，也摆出了要护着他的姿态。
这说明，奥列格对他还有利用价值。
“是的，请您放心。”
卢卡恩微笑着回应，随后带着众人离开了宅邸。
“那家伙刚才是在威胁我们吧？让我们别再追查了。”
一出门，凯瑟琳就凑到卢卡恩身边，小声确认。
卢卡恩微微点头。
“没错。不过他好像搞错了，以为我们是因为夏昀的关系在针对奥列格，并不知道我们的真正目标是他自己。”
而且，米卡埃尔还利用了他们，狠狠地敲打了奥列格一番。
虽然被人当枪使的感觉很不爽，但至少也摸清了那两人的关系。
他们是合作者，并且奥列格处于绝对的下风。
卢卡恩猜测，奥列格大概是想通过米卡埃尔这个“斗犬”成员，和那个组织搭上线。
“哼，”凛冷哼一声，“刚才直接动手，把他们全宰了不就行了？”
凯瑟琳和夏昀都投来“原来你是这种人吗”的惊讶目光，卢卡恩却没有回答。
米歇尔……是个麻烦。他心想。
偏偏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是米卡埃尔的女儿。
他曾亲眼见过失去父亲的孩子会过上何等凄惨的日子。
米歇尔纯真的笑脸，此刻在他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先回旅店吧。”
最终，卢卡恩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只能带着众人先回去。
因为给那四人强盗团布置了任务，旅店里此刻空无一人。
卢卡恩想起凯瑟琳身为灾厄君主的能力，料想那几个家伙恐怕连逃跑的念头都不敢有。
“房间很多，随便挑一间住。”
天色已晚，他们简单吃过晚饭，便各自回房休息。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卢卡恩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思索。
这座旅店，对他们而言是一把双刃剑。
这里是敌人的老巢。
他们待得越久，敌人就越可能因为尸体供应中断而察觉到异常。
到那时，无论是米卡埃尔还是“斗犬”组织，都会找上门来。
反过来说，这也意味着，他们什么都不用做，敌人迟早会自己送上门来。
这正中他们的下怀。
他干脆翻身下床，来到旅店宽敞的大厅里，拔出剑，简单地挥舞起来，让身体逐渐进入战斗状态。
这时，夏昀也从二楼的楼梯上走了下来。
她表情复杂，手里同样握着剑，看样子也是来训练的。
“你也来活动身体？”
“嗯，脑子里太乱了。”
“这样啊，”卢卡恩提议，“那要不要对练一下？”
“……好。”夏昀答应了。
简单热身后，夏昀在卢卡恩面前拔出了剑。
无论看多少次，那都是一把美丽的剑。
那是为她的东方剑术量身打造的，据说还是她从叔父奥列格那里收到的唯一一件礼物。
卢卡恩也拔出姐姐送的佩剑，摆开架势。
两人都没有动真格，刻意控制着力道，剑刃交击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清脆而有节奏。
这场对练持续了很久。
结束后，卢卡恩看着用毛巾擦汗的夏昀，开口道：“你知道吗？你的剑，会随着你的心境变得很不稳定。”
“……我知道。”夏昀低声回答。
无论是在国王游戏中与阿瑞斯联手挑战他时，还是现在，都是如此。
只要她的心一乱，剑法就跟着乱了。
据说她修炼的东方剑术，讲究心剑合一，剑士内心的纯粹会直接体现在剑招上。
夏昀曾说过，当真正达到那个境界时，内心与意志都会融入剑中。
总之，对剑士而言，内心的状态与挥剑的技巧同等重要，而夏昀的情绪波动，对剑法的影响尤其明显。
“见到你叔父，心里很难受吧？”卢卡恩问。
“……嗯，比我想象的还要难受。”夏昀的声音微微发颤。
“……”卢卡恩静静地听着。
夏昀的表情痛苦得像是要吐出来，她艰难地吐露着自己的脆弱：“隔着通讯球和他对抗时还好，我以为自己已经没问题了。可今天真的见到他……我脑子一片空白。”
“……”
“我一直以为，我的父母就是被叔父害死的。他肯定在背后动了手脚，而且我没法保证，他不会把手伸向我……尤其是在我已经被家族除名的现在。”
说着，夏昀轻轻解开了胸前的衣扣。
卢卡恩这次没有慌张，因为在阿努阿兰德时，他见过类似的景象。
从她的肩膀一直延伸到胸口，都纹着奇特的狭长纹路。
虽然大部分被衣服遮挡，但似乎遍布了她的全身。
“这是用来分辨谎言的纹路，对吧？”卢卡恩记得。
“嗯。”夏昀的声音很轻，“虽然现在脱离了他的掌控，这东西也只是个普通的纹身了。但每次看到它，我都觉得自己……还活在他的阴影里。”
“……”
“抱歉，让你听了这么多难听的抱怨。”
夏昀收起剑，转身准备回房。
“你在恐惧或混乱的时候，连一半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卢卡恩在她身后说道，“这对剑士来说，是致命的弱点。”
“……”
夏昀停下脚步，以为他在挑衅，有些不满地回头瞪着他。
卢卡恩微微一笑，继续说：“但反过来说，只要你能找到稳住本心的方法，你至少能成为学院里最强的剑士。”
夏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当然，”卢卡恩补了一句，“我除外。”
“……真讨厌。”
夏昀嘴上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浅笑，转身回了房间。
“唉。”
卢卡恩叹了口气。
怎么净是些可怜的家伙。
夏昀，坚信父母被叔父所害，身上还刻着屈辱的印记，最终被家族抛弃。
凛，从小就深陷暗杀与阴谋，被药物侵蚀了身体与情感，换来一头白发和一颗麻木的心。
凯瑟琳，一个平凡的乡下女孩，却被古怪的神明选中，随时可能失控，甚至背负着毁灭人类的宿命。
还有米歇尔，那个深爱着杀人魔父亲的小女孩。
这都叫什么事啊。
不管怎样，他能做的也有限。
还是尽量对她们好一点吧。
卢卡恩冲了个澡，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随即疲惫地倒在床上。
咚咚。
敲门声响起。
搞什么，才刚躺下。
卢卡恩涌起一股烦躁，刚才那点“要对她们好一点”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他甚至想装睡。
但敲门声比他想的更急促。
“来了来了。”
卢卡恩嘀咕着爬起来，想看看是谁这么晚还不睡。
门一开，凯瑟琳正穿着睡衣，紧紧抱着枕头站在门外。
“不行。”
卢卡恩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她想干嘛，下意识就要关门。
但凯瑟琳的动作更快，已经眼疾脚快地把一只脚卡进了门缝里。
“……”卢卡恩无语地看着她。
“想一起睡。”凯瑟琳泫然欲泣地望着他。
拜托，别用这种快哭出来的表情说这种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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