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意?”
瘦小碟贩子那如同夜枭般的声音,和那首勾勾盯着金子轩口袋的眼神,像两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破了金子轩刚刚燃起的、近乎疯狂的希望之火。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干瘪的裤兜,里面那几张被汗水浸得发软的零钱,此刻仿佛重若千钧。
全要?定金?
他哪来的钱?刚才的豪言壮语,不过是绝境中的孤注一掷,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本能挣扎。此刻被碟贩子那赤裸裸的、充满算计的目光一盯,金子轩才猛地意识到现实的冰冷和残酷。别说全要,就是定金,他连十块钱都掏不出来!那几张零票,是他们今晚最后的口粮钱!
一股巨大的羞耻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塞满了滚烫的砂砾,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脸上那点强装出来的卑微和热切,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迅速褪去,只剩下惨白和窘迫。
死胡同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垃圾的腐臭和尿臊味变得更加刺鼻。陈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金子轩僵硬的背影,又看看碟贩子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戏谑,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心头!
“妈的!耍俺们玩呢?!”陈强猛地用拐杖杵了一下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牵动断腿,痛得他额头青筋暴跳,声音却带着破罐破摔的凶狠,“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爱卖不卖!操!”他恶狠狠地瞪着碟贩子,眼神像要吃人。
碟贩子被陈强这突如其来的凶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包袱,往后缩了缩,随即脸上也涌起一股怒气:“穷鬼!没钱装什么大尾巴狼?!浪费老子时间!晦气!”他啐了一口,不再看金子轩三人,抱着他的“宝藏”,像只受惊的老鼠,飞快地缩回了纸箱堆后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彻底没了声息。
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之光,彻底熄灭。
金子轩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泥塑,僵硬地转过身。他不敢看陈强愤怒而失望的眼睛,更不敢看王海那写满恐惧和绝望的脸。左臂伤口的剧痛和胃里翻江倒海的饥饿感,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重新缠绕上来,啃噬着他仅存的意志。他默默地走到陈强身边,伸出完好的右手,用力将他搀扶起来。
“走。”金子轩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只有一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三人再次相互搀扶着,如同三只在暴风雨中被打断了桅杆的小船,在迷宫般黑暗、污秽的小巷里漫无目的地漂泊。饥饿、伤痛、寒冷、恐惧,还有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绝望,像沉重的枷锁,拖拽着他们的脚步。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了多少条散发着同样恶臭的巷道,他们终于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鸽子笼”楼下。狭窄逼仄的楼梯如同通往地狱的通道。陈强几乎是被金子轩和王海半拖半抬着,才一级一级地挪了上去。
推开那扇薄薄的、布满污渍的木板门,一股混合着劣质烟草、汗馊和过期泡面汤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不到十平米的空间里,拥挤地塞着两张上下铺铁架床,中间仅容一人通过的过道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昏黄的灯泡悬在头顶,投下摇曳不定的光晕,将三张写满苦难的脸映照得更加惨淡。
陈强被扶到属于他的下铺坐下,断腿的剧痛和极度的疲惫让他几乎虚脱,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王海则像被抽掉了骨头,瘫坐在自己那张堆满书本的下铺边缘,摘下眼镜,用力揉搓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肩膀微微颤抖。
金子轩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他解开那个装着“希望”的黑色塑料袋——里面是碟贩子“施舍”般塞给他的几张光盘,花花绿绿,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廉价而诡异的光。一张印着性感女郎的毛片(碟贩子说“开张送你了”),一张施瓦辛格的枪战片,一张邓丽君歌曲合集,还有那张印着电脑图案、写着“Windows XP”和“Office 2000”的系统盘。
他把那几张光盘拿出来,随手扔在地上。塑料盒子撞击水泥地面,发出空洞的“啪嗒”声。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操!一堆破烂!”陈强啐了一口,看都懒得看,“十块钱?金子!你他妈就是被人当猴耍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气和失望。
金子轩没反驳。他低着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张系统盘上。Windows XP……Office 2000……Excel……这几个词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在翡翠宫,他见过领班用一个小巧的“笔记本”(他后来知道那叫笔记本电脑)飞快地敲打着什么,屏幕上跳动着整齐的表格和数字,领班只要动动手指,就能算出一天的流水、员工的工资……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让他既陌生又无比向往。
学电脑……真的能找到更好的活路吗?这张薄薄的塑料片,真的能打开那扇门吗?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心底挣扎着。哪怕……哪怕只有一丝渺茫的可能!
他猛地伸出手,抓起那张系统盘。塑料盒子冰冷而光滑。他笨拙地抠开盒盖,里面是一张薄薄的、反射着七彩光芒的光盘。他小心翼翼地捏着光盘边缘,像是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凑到昏黄的灯光下仔细端详。光盘背面是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细小凹坑(他当然不知道那是数据坑),像某种神秘的天书。
“王海……”金子轩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你……你会用电脑不?这东西……真能装系统?学那个……那个‘一颗赛欧’?”
王海抬起头,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戴上眼镜,从金子轩手里接过那张光盘,翻看了一下:“Excel……不是‘一颗赛欧’。”他纠正道,语气带着无奈,“这是办公软件,做表格、算数的。系统盘……确实能装Windows XP系统。但是……”他指了指空荡荡的房间,“金子,电脑呢?没有电脑,这盘……就是张塑料片。”
电脑!
这两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金子轩刚刚燃起的一丝火星上。是啊,没有电脑!这盘有什么用?网吧?进去就要钱!一个小时好几块!他们现在连买包方便面的钱都没有!
巨大的无力感再次袭来。金子轩颓然地垂下头,捏着光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左臂的伤口在沉寂下来后,疼痛感更加清晰,一跳一跳地提醒着他的虚弱。
“金子……算了吧……”王海叹了口气,把光盘递还给他,声音低沉,“先想想……明天咋办吧。城管局……还得去。还有……强哥的药……房东明天肯定还要来催租……”现实的压力如同沉重的磨盘,碾碎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金子轩默默接过光盘,重新塞回盒子里。塑料盒冰冷的触感贴着掌心,像一块无法融化的寒冰。希望,再一次被现实碾得粉碎。他靠着门板,闭上眼睛。饥饿、疼痛、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时间在死寂和压抑中缓慢流逝。昏黄的灯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陈强似乎睡着了,发出粗重而痛苦的鼾声。王海靠在床头,翻着一本破旧的《机械制图》教材,眉头紧锁,眼神却空洞无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有节奏的敲门声,突然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
“咚、咚、咚。”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与这肮脏环境格格不入的克制和礼貌。
金子轩和王海瞬间惊醒!陈强也猛地睁开了眼睛!三人如同惊弓之鸟,目光齐刷刷地射向那扇薄薄的木门!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是谁?房东?联防队?还是……彪子的人找上门来了?!
金子轩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挣扎着想起身,身体却因为恐惧和虚弱而僵硬。王海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抓紧了床沿。陈强则握紧了那根简陋的树枝拐杖,眼神凶狠地盯着门板,像一头准备拼命的困兽。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
金子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撑着地面,艰难地站起身。他挪到门后,透过门板上一条细微的裂缝,屏住呼吸向外看去。
昏黄的楼道灯光下,站着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
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风衣,衬得气质清冷。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白皙的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清澈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她手里,拎着一个印着药店Logo的、干净的白色塑料袋。
是苏晚晴!
金子轩的脑子嗡的一声!怎么会是她?!她怎么找到这里的?!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窘迫瞬间席卷了他!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慌乱地扫视着这个如同垃圾堆般的“家”——肮脏的地面、散发着异味的上铺、堆满杂物的过道、陈强打着石膏的腿、自己吊着的胳膊……还有地上那几张花花绿绿、一看就不是正经来路的光盘!
不能让苏晚晴看到!绝对不能!这幅景象,比在翡翠宫被她看到自己端着盘子更让他无地自容!那是一种来自两个世界、两种人生的巨大鸿沟带来的、深入骨髓的自卑!
“谁……谁啊?”金子轩强作镇定,隔着门板,声音嘶哑地问。
“是我,苏晚晴。”门外传来苏晚晴清冷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开门。”
金子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手忙脚乱地用脚将地上那几张散落的光盘踢到床底深处!又飞快地扯过旁边一件脏衣服盖在陈强的石膏腿上!做完这一切,他才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拉开了门闩。
门被拉开一条缝隙。金子轩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口,试图挡住屋内不堪的景象,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苏……苏小姐?您……您怎么来了?”
苏晚晴站在门外,楼道里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轮廓。她微微蹙着眉,目光透过门缝,敏锐地捕捉到了屋内逼仄肮脏的环境、陈强那条刺眼的石膏腿,以及金子轩脸上掩饰不住的慌乱和窘迫。一股浓重的、混杂着汗馊、药味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眉头蹙得更紧了。
“路过。”苏晚晴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波澜,只是将手中的白色塑料袋往前递了递,“听说你受伤了。这里有些碘伏、纱布和消炎药。”她的目光落在金子轩吊着的左臂上,纱布边缘隐隐透出暗红的血渍。
金子轩愣住了。他看着那个干净的、印着药店Logo的塑料袋,再看看苏晚晴那张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清冷漂亮的脸,巨大的错愕和一种莫名的酸楚瞬间涌上心头。他没想到,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他如此狼狈时找上门来的人,竟然是这个曾经被他“泼”过咖啡、被他“打扰”过用餐、被他“弄丢”过快递的“高冷”客户。
“谢……谢谢……”金子轩的声音干涩,下意识地伸出完好的右手去接。指尖触碰到塑料袋光滑的表面,如同触电般缩了一下。
就在他接过袋子的瞬间,苏晚晴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门内,落在了金子轩刚才慌乱中踢到床下、却没能完全藏住的一张光盘上——那张印着电脑图案的Windows XP系统盘的一角,正好露在床沿外面,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微光。
苏晚晴的目光在那张光盘上停留了大约一秒钟。镜片后的眼神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了然?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目光平静地移开,重新落回金子轩那张写满窘迫和疲惫的脸上。
“伤……好点了吗?”苏晚晴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比平时少了些疏离感。
“好……好多了……”金子轩含糊地应着,恨不能立刻把门关上。他只想赶紧结束这场让他无地自容的对话。
“嗯。”苏晚晴点了点头,似乎也没什么别的话可说。她转身准备离开。
金子轩暗暗松了口气,准备关门。
“等等。”苏晚晴的脚步忽然顿住。她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金子轩脸上,清冷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金子轩看不懂的复杂意味。“你……”她似乎斟酌了一下措辞,“想学电脑?”
金子轩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看穿了最深处的秘密!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床下露出的光盘一角,脸上瞬间涨得通红!窘迫、难堪、还有一丝被戳穿的慌乱,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张了张嘴,喉咙发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苏晚晴看着金子轩这副模样,没有再追问。她从自己精致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黑色U盘(2003年还是稀罕物),递到金子轩面前。
“这里面,有我整理的一些Excel基础教程,还有几个练习用的表格模板。”苏晚晴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比你看盗版盘……效率高点。”她特意在“盗版盘”三个字上微微加重了一丝语气,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床下。
金子轩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那个小小的、黑色的U盘。Excel基础教程?表格模板?效率高点?苏晚晴……她……她这是在……教他?帮他?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瞬间淹没了金子轩!他完全无法理解苏晚晴的行为逻辑!在他根深蒂固的认知里,像苏晚晴这样的“城里人”、“白领精英”,对他们这种底层挣扎的“泥腿子”,应该是避之唯恐不及,带着天生的优越感和冷漠。她为什么会特意找到这个肮脏的“鸽子笼”?为什么会给他送药?为什么……会给他这个U盘?
“我……”金子轩喉咙发干,脑子一片混乱,“苏小姐……这……这太麻烦您了……俺……俺……”
“拿着。”苏晚晴不由分说地将U盘塞进金子轩那只完好的右手里。U盘冰冷的金属外壳贴着他粗糙的手心,带着一种奇异的触感。“附近有网吧。省着点用。”她言简意赅,说完,不再看金子轩的反应,转身,高跟鞋敲击着肮脏的水泥楼梯,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哒、哒”声,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楼道拐角。
金子轩僵立在门口,右手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U盘,左手吊在胸前,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塑。楼道里残留着苏晚晴身上那股淡淡的、清冽好闻的香水味,与他身后房间里浑浊的气息形成刺鼻的对比。
苏晚晴最后那句“省着点用”,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刺中了他最窘迫的现实——网吧!钱!
那个小小的黑色U盘,此刻在他手中,仿佛重若千钧。它不再仅仅是知识的载体,更像是一道冰冷的考题,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带着俯视意味的“施舍”。它清晰地标注着门槛——你需要一台电脑,你需要支付上网的费用。
而他,连一个小时一块五的网费都掏不出来。
一股混杂着感激、屈辱、渴望和巨大无力感的复杂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在金子轩心底疯狂冲撞!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U盘冰冷的棱角硌得他生疼!
“操!假惺惺!”身后传来陈强带着浓重鼻音和怨气的嘟囔,“给个破玩意儿!有屁用!能换钱还是能换药?!装什么大善人!”
王海也默默地看着金子轩僵硬的背影,眼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担忧和无奈。
金子轩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色依旧惨白,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之前被绝望和疲惫掩盖的光芒,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剧烈地晃动起来!那光芒里,有被苏晚晴那近乎施舍的姿态激起的强烈不甘和屈辱,更有一种被彻底逼入绝境后、如同困兽般对改变命运的疯狂渴望!
电脑!网吧!钱!
这三个词在他脑海中疯狂盘旋、撞击!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个小小的黑色U盘,又看了看地上那几张如同垃圾般散落的光盘,最后,目光落在了陈强那条打着石膏的腿和床边那瓶快要见底的止痛药上。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孤注一掷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破土的毒藤,瞬间缠绕住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灼亮得吓人,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强哥!王海!俺……俺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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