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办法了？啥办法？！”陈强猛地从床上支起上半身，牵动断腿，疼得龇牙咧嘴，但那双因疼痛和绝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盯住金子轩，里面燃起一丝微弱的、近乎病态的希望之火。
王海也紧张地推了推滑落的眼镜，看向金子轩。昏暗的灯光下，金子轩的脸依旧惨白如纸，左臂吊着，额角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和汗渍，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跳动着的光芒，却像黑夜里的饿狼，凶狠、决绝、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金子轩没有立刻回答。他猛地转身，几步冲到那张属于王海的下铺，粗暴地掀开堆在床角的几件脏衣服，露出下面那个巨大的、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碟贩子“施舍”给他的那包廉价光盘！他一把将塑料袋拎了出来，重重地掼在狭窄过道的水泥地上！
“哗啦！”塑料摩擦的声音刺耳。
金子轩蹲下身，用那只完好的右手，粗暴地将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花花绿绿的光盘盒子瞬间散落一地！性感女郎、枪战爆炸、港台歌星……还有那张印着电脑图案的Windows XP系统盘！如同一个廉价而混乱的欲望展览。
“就靠这个！”金子轩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狂热，他抓起几张印着艳星的光盘和那张系统盘，在陈强和王海惊愕的目光中晃了晃，“卖碟！就卖这个！”
“卖……卖碟？！”陈强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随即涌起巨大的失望和荒谬感，“金子！你他妈疯了吧？！晚上那碟贩子被联防队追得跟狗一样！你忘了？！你还想步他后尘？！再说，卖给谁？！谁要这破玩意儿？！”他指着地上那堆光盘，如同指着垃圾。
“俺知道风险！”金子轩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神凶狠地回瞪陈强，“不卖碟，咋办？！等着饿死？！等着被房东赶出去？！等着强哥你腿烂掉？！”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卖给谁？俺说了！城中村！工地！俺认识人多！那些光棍汉！那些一天累死累活、晚上屁事没有的工友！毛片！五块钱一张！大片！三块！邓丽君！两块！系统盘……十块！”他语速飞快，如同在背诵救命稻草，“成本！几乎没成本！这些……是那碟贩子白给的！”
“那……那系统盘呢？”王海忍不住插嘴，眼镜片后的目光充满忧虑，“十块……有人买吗？”
“有！”金子轩斩钉截铁，眼神灼亮得吓人，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裤兜里那个冰冷的U盘，“肯定有！那些想学点东西的！那些……想找办公室工作的！十块钱就能学电脑！装系统！谁不想？！”苏晚晴那句“省着点用”像鞭子一样抽在他心上，更激起了他孤注一掷的狠劲！这系统盘，就是他撬开另一个世界的支点！哪怕再渺茫！
“那……那也得有本钱去‘进货’啊！”陈强依旧不信，指着地上那堆光盘，“就这么几张破烂，卖完了咋办？再去跟那碟贩子买？你有钱吗？”
“不！”金子轩猛地摇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野性的狡黠光芒，“俺们不‘进货’！俺们……换！”
“换？”陈强和王海都愣住了。
“对！换！”金子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出来的急智，“用碟……换吃的！换泡面！换馒头！换钱！换……能立刻顶用的东西！”他语速越来越快，思路在绝境中疯狂运转，“工地上，那些工友，一天累死累活，晚上就想看个乐子，或者……学点东西！但他们没时间出去买！也没钱去录像厅！俺们……送货上门！一张毛片，换两包泡面！一张大片，换一包泡面加一个馒头！一张邓丽君……换一包泡面！系统盘……换……换五包！或者……换钱！”他猛地看向王海，“王海！你是学生！你懂！系统盘值不值五包泡面？！”
王海被金子轩灼热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懵，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网吧上网一小时一块五，五包最便宜的袋装泡面也就五块钱，确实差不多能顶三个多小时……对于想学电脑又没钱去网吧的人来说……
“理论……理论上……值……”王海的声音有些不确定，“但是……”
“没有但是！”金子轩粗暴地打断他，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眼中只剩下疯狂的红光，“就这么干！明天！俺就去工地！就去城中村！挨个敲门！挨个问！俺就不信！换不到吃的！”
陈强看着金子轩那副豁出一切的架势，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颓然地靠回墙壁。他这条烂命，是金子轩从李扒皮手里捞回来的。现在，除了跟着金子轩一起发疯，他还能有什么选择？
王海看着地上那堆廉价光盘，又看看金子轩吊着的胳膊和陈强那条断腿，最终也只能沉默地点了点头。绝望的沼泽里，任何一根稻草，都是希望。
计划，在绝望中仓促成型。
***
第二天，天空阴沉得像是要滴下墨汁。湿冷的寒风卷着尘土，在破败的城中村巷道里肆意穿梭。
金子轩起了个大早。他小心翼翼地用王海昨晚省下的半壶热水（楼下公共水龙头接的），就着那包苏晚晴送来的碘伏，忍着剧痛，笨拙地给自己左臂的伤口换了药，重新用还算干净的旧布条包扎好。剧痛让他脸色更加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换上了自己唯一一件还算干净的旧夹克（虽然洗得发白，袖口都磨破了），将那堆光盘重新装进那个黑色塑料袋。他没有全带，只挑了几张封面最“劲爆”的毛片，几张枪战大片，几张邓丽君合集，还有那张被他视为“希望”的Windows XP系统盘。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小小的黑色U盘，用一小块破布包好，塞进了夹克最里面的口袋，紧贴着胸膛。冰冷的金属外壳似乎能给他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俺去了！”金子轩对着还在沉睡的陈强和一脸担忧的王海低声说了一句，拎起塑料袋，转身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寒风夹杂着尘土扑面而来，吹得他一个趔趄。左臂的伤口在冷风刺激下又是一阵钻心的疼。他深吸一口冰冷浑浊的空气，裹紧了单薄的夹克，一头扎进了迷宫般阴冷潮湿的巷道。
目标很明确——工地！离他们“鸽子笼”不算太远的一个在建楼盘工地。那里有几百号像他们之前一样的工友，是金子轩最熟悉的“市场”。
工地的大门依旧破败，门口停着几辆沾满泥浆的渣土车。看门的老头裹着军大衣缩在门房里打盹。金子轩对这里太熟悉了，他低着头，熟门熟路地从旁边一个被扒开的铁丝网豁口钻了进去。
巨大的工地如同一个喧嚣混乱的战场。搅拌机的轰鸣、钢筋碰撞的脆响、工头的吆喝、工人的号子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水泥灰、汗臭和劣质烟草的味道。穿着破旧工服、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们如同蚂蚁般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穿梭。
金子轩的心脏怦怦首跳。他拎着那个不起眼的黑色塑料袋，像一只闯入陌生领地的老鼠，在巨大的塔吊阴影下和堆积如山的建材缝隙间小心翼翼地穿行。他避开那些监工模样的身影，专挑那些正在短暂休息、聚在一起抽烟吹牛的工友群体靠近。
第一次尝试，是在一堆刚卸下来的红砖垛后面。几个满身泥浆的年轻工友正蹲在地上，就着咸菜啃冷馒头。
“哥……哥们……”金子轩凑过去，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脸上努力挤出卑微讨好的笑容，“要……要碟不？毛片！大片！邓丽君！便宜！”他飞快地拉开塑料袋口，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封面一角。
几个工友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暧昧又警惕的神色。
“毛片？啥样的？清楚不？”一个工友压低声音，眼神瞟向西周。
“清……清楚！绝对高清！”金子轩连忙保证，从袋子里抽出一张印着最暴露女郎封面的光盘，“《成熟时》！新到的！十块钱！或者……”他舔了舔嘴唇，说出了此行最关键的目的，“换……换两包泡面！康师傅的就行！”
“泡面？”几个工友面面相觑。十块钱，对他们来说不算小数目，但两包泡面……工地小卖部也就卖三块五一包。
“太贵了吧？两包泡面？”另一个工友撇撇嘴，“你这碟……谁知道是不是糊弄人的？画质咋样？别是枪版！”
“绝对不是枪版！”金子轩急了，指着封面，“你看这封面！多清楚！俺……俺保证！不好看……你……你找俺退！”他豁出去了。
几个工友凑在一起低声嘀咕了几句。最终，那个最先问话的工友犹豫了一下，从自己放在砖垛上的破帆布包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两包最便宜的红烧牛肉面（袋装），递给金子轩：“喏！两包！先看看！要是不清楚，老子明天找你算账！”他眼神带着警告。
“谢……谢谢哥！”金子轩的心脏狂跳起来！成了！第一单！他连忙接过那两包沉甸甸的泡面，如同捧着珍宝，飞快地将那张毛片塞给工友，然后像做贼一样，迅速消失在砖垛后面。
两包泡面！虽然是最便宜的袋装面，但那熟悉的红色包装，那沉甸甸的分量，此刻在他手中却如同黄金！这不仅仅是食物，更是他这套疯狂“泡面经济学”理论的第一块基石！是活下去的希望！
巨大的兴奋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瞬间冲淡了伤口的疼痛和内心的恐惧！金子轩的胆子瞬间大了起来！他不再那么畏畏缩缩，开始在工地的各个角落更加主动地出击。
“大哥！大片！《真实的谎言》！施瓦辛格！枪战爆炸！换一包泡面加一个馒头！”
“叔！邓丽君！老歌！怀旧！换一包泡面！”
“兄弟！学电脑不？装系统！Office！学会这个，以后就不用搬砖了！换……换五包泡面！或者十块钱！”
他如同一个最蹩脚却又最执着的推销员，在弥漫着灰尘和汗臭的工地上游走。目标客户精准定位——年轻的、精力无处发泄的光棍汉；上了点年纪、喜欢怀旧老歌的；以及极少数眼神里还带着点对“知识改变命运”的渺茫渴望的。
反应各异。有人嗤之以鼻，骂他神经病；有人警惕地打量他，怀疑他是联防队的探子；但更多的人，在低廉的“泡面”价格诱惑下，在枯燥繁重的体力劳动之余对廉价娱乐的渴望驱使下，选择了交易。
一张张印着低俗或过气内容的光盘，从那个黑色塑料袋里流出。一包包的泡面、一个个冷硬的馒头、甚至偶尔几张皱巴巴的一元、五元钞票，流入了金子轩的口袋或那个越来越鼓的塑料袋里。
金子轩如同一个在刀尖上跳舞的赌徒，精神高度紧张。每一次交易都极其短暂，每一次都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工头、监工，或者……更可怕的联防队。左臂的伤口在频繁的动作下隐隐作痛，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但他顾不上这些！一种奇异的、如同吸毒般的亢奋支撑着他！看着塑料袋里逐渐堆积起来的泡面和零钱，一种掌控感、一种在绝境中硬生生撕开一条血路的，让他暂时忘记了所有的伤痛和屈辱！
临近中午，工地短暂午休的哨声响起。巨大的喧嚣稍稍平息。
金子轩躲在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水泥味的预制板构件后面，背靠着冰冷的混凝土，大口喘着粗气。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黑色塑料袋放在地上，解开。里面，光盘少了一大半，但取而代之的，是堆积如小山般的——泡面！
足足有二十多包！各种牌子，红烧牛肉、老坛酸菜、香辣牛肉……红色的、绿色的、黄色的包装袋，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廉价而的光芒！塑料袋底部，还散落着几个冷硬的馒头和十几张皱巴巴的零钱！
金子轩看着眼前这堆“战利品”，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成了！真的成了！这套疯狂的“泡面经济学”理论，在工地的灰色地带，竟然真的行得通！这些廉价的塑料片，真的能换来活命的粮食！
巨大的喜悦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他。他靠着冰冷的预制板，慢慢滑坐到地上，脸上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疲惫和一丝扭曲快意的笑容。
“强哥……王海……有……有饭吃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哽咽。他迫不及待地撕开一包红烧牛肉面的包装袋，抓起里面干硬的、碎成渣的面饼，贪婪地塞进嘴里！咸香的味道混合着油炸面饼的焦香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这一刻，这干硬的泡面渣，比翡翠宫的山珍海味还要美味百倍！
就在这时——
“操！就是他！妈的！那个卖碟的杂种！”
一个充满暴怒和怨毒的吼声，如同炸雷般在不远处响起！
金子轩浑身猛地一僵！嘴里的泡面渣瞬间失去了所有味道！他惊恐地抬起头！
只见白天那个被他用泡面汤泼了一脸的光头彪子，正带着七八个手持钢管、木棍、气势汹汹的混混，如同饿狼般从预制板构件的另一头包抄过来！彪子脸上还残留着被烫红的印记，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眼神里充满了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怨毒！
而在彪子身后不远，一个穿着皱巴巴灰色夹克、腋下夹着个破皮包、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正是李扒皮！他像一条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嘴角挂着一丝残忍而快意的冷笑！
金子轩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点！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铁钳，再次扼住了他的喉咙！他下意识地想抓起地上的塑料袋逃跑，但身体却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疲惫而僵硬！
彪子一马当先，手中的钢管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金子轩的脑袋狠狠抡了下来！
“小杂种！老子今天废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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