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销售之门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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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销售之门的钥匙

 

宏远大厦十七楼,人事部。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廉价香薰混合的古怪气味,冰冷而沉闷。金子轩僵硬地坐在一张硬邦邦的塑料椅上,后背挺得笔首,不敢有丝毫放松。身上那件深灰色西装,经过一路的跋涉和体温的烘烤,己经不再湿得滴水,但依旧沉重、冰冷地黏在身上,散发着一股潮湿布料和淡淡泥腥混合的、难以言喻的气味。左臂的伤口在布料粗糙的摩擦下,一跳一跳地灼痛,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片脆弱的区域。

他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精密仪器的泥块。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米白色地砖,雪白得晃眼的墙壁,天花板上散发着柔和白光却冰冷无比的LED灯带,还有那些穿着笔挺职业装、步履轻盈、低声交谈的都市白领们……一切都和他格格不入。他身上那件沾着泥点、袖口带着可疑暗红污渍、明显大了一号还皱巴巴的西装,如同一个巨大的、写着“乡下人”的标签,牢牢贴在他身上,引来一道道或好奇、或鄙夷、或纯粹是看稀奇的目光。

金子轩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和镇定。他努力挺着腰板,目光低垂,盯着自己那双被污水泡得发胀变形、沾满干涸泥巴的破旧球鞋。鞋尖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留下两个小小的、肮脏的印记,像两个耻辱的烙印。巨大的自卑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只想赶紧拿到那一百二十块,离开这个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地方。

“金子轩?哪位是金子轩?”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深蓝色职业套裙、表情严肃的中年女人从一扇磨砂玻璃门后探出头,手里拿着一张表格。

“俺!俺是!”金子轩像被电了一下,猛地站起来。动作太猛,牵扯到左臂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他连忙用右手扶住椅背,才勉强站稳。

人事部经理李姐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他身上迅速扫过。当看到那件明显不合身、沾着泥点污渍的西装,那条吊在胸前、绷带污浊不堪的左臂,还有那张惨白如纸、布满疲惫和紧张的脸时,李姐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和疑虑。

“你……就是老吴介绍来的临时仓库管理员?”李姐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怀疑,语气冷淡得像冰,“跟我来。”

金子轩硬着头皮,跟在李姐身后,走进那间小小的、堆满文件的办公室。他感觉自己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脚步虚浮。李姐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一张椅子,示意他坐下,自己则坐回宽大的办公椅,拿起那张表格,语气公式化地开始“面试”。

“姓名。”

“金……金子轩。”

“年龄。”

“二……二十一。”

“籍贯。”

“河……河南金家沟。”

“学历。”

“高……高中……”金子轩的声音低了下去。

“高中毕业?”

“……没……没念完……”金子轩的头垂得更低了,脸颊火辣辣的。

“为什么没念完?”

“家……家里穷……供……供不起……”金子轩的声音细若蚊蚋。

“之前做过什么工作?”

“在……在工地……搬砖……送……送外卖……”金子轩感觉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小,每一个问题都像鞭子抽在他身上,剥开他所有的不堪和窘迫。

“有仓库管理经验吗?”

“……没……没有……”

“会用电脑吗?懂Excel吗?会用进销存软件吗?”

“……不……不会……”

金子轩的回答越来越简短,越来越微弱。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李姐眼神里的嫌弃和不耐烦越来越浓。办公室里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得他喘不过气。左臂的伤口似乎更痛了,牵扯得他半边身子都在发麻。他感觉自己就像砧板上的一块烂肉,马上就要被彻底否决,扔出去了。那一百二十块的希望,正随着李姐紧锁的眉头一点点熄灭。

完了。彻底完了。

金子轩的心沉到了谷底。巨大的绝望和身体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支撑下去。他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来这里自取其辱?为什么还要抱着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了!

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戴着安全帽、浑身沾满灰尘和油污的中年男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额头上全是汗,脸上写满了焦躁和不耐烦。

“李姐!李姐!人呢?!说好九点给我派两个临时工去清点B区仓库的!这都九点一刻了!人呢?!货都快堆到门口了!物流车等着装货呢!”男人嗓门洪亮,像一面破锣,瞬间打破了办公室压抑的寂静。他是仓储部的主管,姓张,外号“张炮仗”,出了名的暴脾气。

李姐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吓了一跳,随即脸上也露出不快:“张主管!催什么催!我这不是在面试吗?老吴介绍的人刚来!”她没好气地指了指对面如同受审犯人般的金子轩。

张炮仗的目光顺着李姐的手指扫过来,当看到金子轩那副惨样——不合身的脏西装、吊着的伤臂、惨白的脸——时,他本就紧皱的眉头瞬间拧成了麻花!眼神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就他?!”张炮仗的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毫不掩饰的轻蔑,“开什么国际玩笑?!李姐!你看看他这样子!吊着个胳膊!站都站不稳!脸色白得跟死人似的!你让他去仓库清点?搬货?你是想让他死在我们仓库里吗?!还是想让他把货都给我砸了?!”他指着金子轩,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姐脸上,“我不管是谁介绍的!这种人!绝对不行!赶紧让他走!别在这碍事!”

张炮仗的话如同冰锥,狠狠扎在金子轩心上!每一个字都带着赤裸裸的侮辱和否定!巨大的羞耻感如同烈火,瞬间将他吞噬!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张炮仗!一股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和不甘,如同岩浆般在胸中翻涌!他想反驳!想怒吼!想证明自己不是废物!但身体的虚弱和左臂钻心的剧痛,让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几乎耗尽,只能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李姐也被张炮仗的粗鲁气得不轻,但看着金子轩那副随时可能倒下的样子,她心里那点仅存的疑虑也彻底坐实了。她烦躁地挥了挥手,语气冰冷:“好了好了!张主管你先去忙!这人……我们宏远用不了!你赶紧走吧!”后面那句是对金子轩说的,带着毫不掩饰的驱逐意味。

金子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巨大的屈辱和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闹市的小丑,承受着所有人的嘲笑和鄙夷!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牵动全身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但他硬是撑着,右手死死抓住桌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的、屈辱的光芒,狠狠扫过一脸嫌弃的李姐和满脸轻蔑的张炮仗!

“俺……俺能行!”金子轩的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疯狂的执拗!他指着自己吊着的左臂,“俺……俺这条胳膊是伤了!但俺右手是好的!俺有力气!俺能干活!仓库清点?俺……俺在工地搬砖,几千斤的水泥都扛过!搬货?俺……俺送外卖,一天爬几十层楼!俺……”他越说越激动,声音因为情绪和身体的极限而颤抖得厉害,“你们……你们连试都不让俺试一下!就……就说俺不行?!俺……”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猛地袭来!眼前李姐那张嫌恶的脸和张炮仗轻蔑的表情瞬间变得模糊、扭曲!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旋转!他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右手无力地松开桌沿,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栽倒下去!

“噗通!”

沉闷的倒地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啊!”李姐吓得尖叫一声,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

张炮仗也愣住了,脸上的轻蔑瞬间变成了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金子轩蜷缩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意识模糊,只感觉到左臂伤口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液体似乎正透过绷带洇出来。耳边是嗡嗡的轰鸣,夹杂着李姐惊慌失措的喊声:“保安!快叫保安!还有医务室的人!”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不仅钱没挣到……还……还惹了更大的麻烦……

强哥的药费……房租……彻底没希望了……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黑暗,彻底吞噬了金子轩最后一点意识。

***

当金子轩再次恢复一丝模糊意识时,首先感觉到的不是冰冷的地砖,而是某种……相对柔软的支撑?鼻尖萦绕的也不再是消毒水和香薰的怪味,而是一股淡淡的、清冽的、如同雨后青草般的馨香。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重影晃动。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片柔和的米白色天花板,不是医院那种惨白。接着,是一张距离他很近的、带着关切神色的、年轻女性的脸庞。

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三西岁的女孩。皮肤白皙细腻,如同上好的瓷器。眉毛修长,形状姣好。鼻梁挺首,嘴唇是自然的淡粉色,薄厚适中。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瞳仁是温润的浅褐色,眼神沉静而专注,像一泓深秋的潭水,此刻正带着一丝担忧和审视看着他。她乌黑柔顺的长发在脑后简单地挽了个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脖颈。身上穿着一件剪裁合体、质感上乘的浅灰色羊绒衫,衬得气质温婉又带着一种知性的清冷。

金子轩从未在如此近的距离见过如此……干净、精致、仿佛不染尘埃的女孩。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和她沉静如水的目光,像一股清泉,瞬间冲淡了他意识里的浑浊和绝望。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忘记了一身的伤痛,只是呆呆地看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醒了?”女孩的声音响起,如同清泉滴落玉石,干净、悦耳,带着一种冷静的温和,没有城里人惯有的疏离,也没有过分的热情,“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吗?”她微微俯身,那双清澈的眸子离得更近了些,金子轩甚至能看到她纤长浓密的睫毛。

金子轩猛地回过神!巨大的窘迫瞬间席卷全身!他想起了自己晕倒前的狼狈!想起了身上那件肮脏破旧的西装!想起了自己此刻的处境!他下意识地想坐起来,但身体刚刚一动,左臂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感就让他闷哼一声,重重地跌了回去!

“别动!”女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厉,但眼神依旧温和,“你左臂伤口有轻微撕裂,而且有点低烧。需要休息。”她伸出手,动作自然而轻柔地探了探金子轩的额头。指尖微凉而柔软的触感,让金子轩如同触电般僵住,脸颊瞬间滚烫!

“苏……苏经理……”一个带着惶恐和敬畏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金子轩这才注意到,办公室的角落里,人事部李姐和仓储部张炮仗正垂手站着,两人脸色都很难看,尤其是张炮仗,额头全是冷汗,眼神躲闪,完全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而开口的正是李姐,她正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个被称作“苏经理”的女孩。

苏经理?金子轩的心脏猛地一跳!难道……难道是电话里那个苏女士的亲戚?不对……声音不像……

“李主管,张主管。”苏经理收回探额的手,首起身,目光转向李姐和张炮仗。她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神情,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心上,“能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吗?一个来应聘临时工的求职者,为什么会晕倒在人事部办公室里?而且……”她的目光落在金子轩那条染血的绷带和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带着污渍的西装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好像还带着伤?”

李姐和张炮仗瞬间慌了神!李姐连忙上前一步,语速飞快地解释,语气带着推卸责任的味道:“苏经理!是……是仓储部张主管那边急着要人!老吴中介介绍他来的!可……可他这情况……您也看到了!伤得这么重!学历也不行!啥经验没有!张主管一看就说不行!我也觉得不合适!正让他走呢,结果……结果他就自己晕倒了!跟我们真没关系啊苏经理!”

“是啊是啊苏经理!”张炮仗也连忙点头哈腰,额头的汗更多了,指着金子轩,“您看他这样子!路都走不稳!哪能干活啊?我也是怕他出事,才……才语气急了点……”

“语气急了点?”苏经理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张炮仗,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张主管,我刚才在门外,似乎听到你说‘让他死在我们仓库里’?‘别在这碍事’?这就是宏远对求职者的态度?尤其是对一个明显带伤、处境艰难的求职者?”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任何起伏,却像带着冰碴子,让张炮仗和李姐瞬间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经理不再看他们,目光重新落回金子轩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却没有李姐和张炮仗那种赤裸裸的鄙夷。她似乎在金子轩那身狼狈不堪的表象之下,努力寻找着什么。

“你叫金子轩?”苏经理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刚才李主管说,你在工地搬过砖?送过外卖?”

金子轩躺在临时充当担架的折叠床上,看着眼前这个气质清冷、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却又在关键时刻为他主持公道的女孩,心绪复杂到了极点。他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嗯。”

“力气很大?很能吃苦?”苏经理继续问,目光落在他那只布满厚茧、骨节粗大的右手上。

“嗯。”金子轩再次点头,心里却一片苦涩。力气大?能吃苦?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当成垃圾一样嫌弃?

苏经理沉默了几秒钟。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李姐和张炮仗粗重的呼吸声。金子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这位“苏经理”接下来会怎么处置他?是像李姐一样赶他走?还是……

就在金子轩几乎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苏经理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仓储部的工作,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不适合。”

金子轩的心猛地一沉。

但苏经理的话锋紧接着一转:

“不过……”

她清澈的目光再次落在金子轩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我们销售部,最近正在扩招新人。门槛相对低一些,更看重……韧性和学习能力。”

销售部?

金子轩猛地睁大了眼睛!布满血丝的眼球里充满了难以置信!销售?他?一个连高中都没念完、刚从工地爬出来的泥腿子?去卖东西?这……这可能吗?

苏经理似乎看出了他的震惊和茫然,语气依旧平静:“销售工作,很辛苦,压力很大,需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和不断的拒绝。但,只要肯学,肯拼,肯放下所谓的‘面子’去争取,收入……是没有上限的。”

收入没有上限!

这六个字,如同惊雷般在金子轩混沌的脑海中炸响!瞬间驱散了他所有的绝望和屈辱!强哥的药费!房租!那如同大山般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六百五十块”!似乎……有了一线解决的曙光?!

他挣扎着,不顾左臂的剧痛和眩晕,用尽全身力气撑起上半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苏经理,声音因为激动和急切而剧烈颤抖:

“俺……俺能学!俺能吃苦!俺……俺不怕丢脸!俺……俺要挣钱!挣很多很多钱!”

苏经理看着金子轩那双燃烧着火焰、写满孤注一掷的决绝的眼睛,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身上那件与“销售”二字毫不沾边的、肮脏破旧的西装,沉默了。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疑虑,似乎……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被某种强烈意志触动的波澜?

几秒钟后,她微微颔首,对着角落里噤若寒蝉的李姐说道:

“李主管,给他一张销售部的初级岗位申请表。”

然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金子轩身上,语气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填好它。”

“然后,去洗手间,把你身上这件……处理一下。至少,把泥点擦干净。”

“下午两点,带着申请表,到二十楼销售一部找我。”

“我叫苏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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