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那行冰冷的字,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穿了金子轩被屈辱和麻木笼罩的混沌意识。
**【你那个酱,还有吗?】**
苏晚晴!
又是她!
在这个他最狼狈、最绝望的时刻,像幽灵一样,用最简短、最突兀的问题,精准地戳中了他最隐秘的痛处和最深的困惑!
酱?金家酱?那堆被烧成灰烬的失败象征?她问这个干什么?嘲讽?试探?还是……?
金子轩捏着那台破旧的二手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屏幕的幽光映着他苍白憔悴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巨大的困惑和一丝被强行勾起的、关于过去的刺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强行筑起的麻木堤坝。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扫向苏晚晴刚刚离开的玻璃门方向,那里只剩下空荡荡的街景和匆匆的行人。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这条短信,比刚才林薇的羞辱更让他心神剧震!它像一把钥匙,猛地插进了他试图紧锁的记忆之门,里面尘封的失败、不甘、还有那独属于“金家酱”的、混杂着烟火气的微末骄傲,瞬间汹涌而出!
“喂!工号9527!发什么呆呢?”组长刘明不耐烦的呵斥声如同鞭子抽来,瞬间将金子轩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名单打完了吗?一个意向都没有?效率呢?公司不养闲人!再这样磨洋工,趁早滚蛋!”
冰冷的现实再次将他拉回这令人窒息的格子间。周围同事的目光,或明或暗,带着探究、讥诮和幸灾乐祸,像无数根芒刺扎在背上。林薇更是毫不掩饰地投来一个混合着鄙夷和看戏意味的冷笑。
金子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将那台仿佛还残留着苏晚晴指尖冰冷触感的手机塞回裤兜。他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在那沓厚厚的、如同催命符般的电话号码名单上。屈辱、愤怒、困惑、还有那三千块押金像巨石压顶的焦虑……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疯狂搅动、发酵!
他不再试图模仿那刻板的“专业腔调”。一股破罐子破摔般的戾气和被逼到绝境的狠劲猛地窜了上来!去他妈的优雅!去他妈的专业!老子就这样了!爱咋咋地!
他抓起电话听筒,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重重按下下一个号码!
“嘟…嘟…喂?”这次是一个略显疲惫的中年女声。
金子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嘶吼的、不加掩饰的市井气息,像在城中村菜市场吆喝,完全抛开了那本可笑的话术册子:
“喂!大姐!安家地产的!金子轩!工号9527!俺手里有套房!阳光花园!三室两厅!精装修!南北通透!房东急用钱!价格贼拉便宜!比市场价低二十万!过了这村没这店!大姐您要是有空,现在就能看!钥匙就在俺手上!”
他语速极快,声音洪亮得整个角落都能听见,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推销气势,完全不像是在卖几百万的房子,倒像是在推销两块钱一斤的处理土豆!
电话那头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乡土气息”的推销方式震住了,沉默了好几秒,才迟疑地问:“……阳光花园?三室两厅?精装修?真……真便宜二十万?”
“千真万确!大姐!”金子轩抓住对方一丝犹豫,立刻加大火力,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江湖气,“骗你是孙子!房东人在国外,全权委托给俺了!急售!大姐您要是信得过俺,俺现在就能带您去看!房子绝对板正!您看了不满意,掉头就走!俺绝无二话!”
他这种首白、粗粝、甚至带着点“赌咒发誓”的推销方式,与周围那些文绉绉、拐弯抹角的“精英腔”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几个同事听得目瞪口呆,连林薇都忘了嘲讽,一脸错愕地看着这个突然“返祖”的乡巴佬。
电话那头的大姐似乎被金子轩这“实诚”又“豪横”的气势唬住了,犹豫着说:“……那……那你把地址和具体房号发我手机上看看?我现在在外面办事,下午……下午可能有空……”
“成!大姐!爽快!”金子轩立刻应下,声音洪亮,“俺这就发您!您号码就是俺打的这个对吧?下午您有空随时给俺打电话!9527金子轩!包您满意!”他像生怕对方反悔,语速飞快地确认了号码,然后才挂了电话。
放下听筒,金子轩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感觉胸口那股憋闷的戾气发泄出去不少。虽然还没成单,但至少……对方留了活口!这比他之前念经般背话术的效果强了百倍!
然而,还没等他喘口气,林薇那刻薄的声音再次如同跗骨之蛆般响起:
“哎哟喂!真是大开眼界啊!”林薇夸张地拍着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讽,“周经理,您快来看看!咱们‘安家地产’什么时候改行卖菜了?这‘跳楼价’‘包您满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农贸市场呢!我说金子轩,你这套‘泥腿子’推销法,糊弄糊弄没见过世面的还行,真当城里人都傻啊?还便宜二十万?你咋不说白送呢?等着吧!下午那大姐要是真信了你的鬼话来看房,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你就等着投诉电话被打爆吧!到时候,我看你怎么收场!”
林薇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金子轩刚刚升起的一丝得意。他猛地想起周宏给的那份资料里,阳光花园那套房源的真实信息——楼层低洼、户型奇葩、装修老旧,价格也只是略低于市场价,哪有什么便宜二十万?!他刚才为了抓住那根救命稻草,情急之下,把从老销售那里听来的、忽悠客户的“话术”首接搬了过来,甚至夸大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如果下午那大姐真来了,发现货不对板……后果不堪设想!别说开单,这份工作都可能立刻泡汤!杨大柱怎么办?那三千块押金怎么办?
金子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刚刚那股豁出去的狠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尽的懊悔和后怕。他像个做错事被抓现行的孩子,低着头,死死盯着桌面,不敢看任何人。
组长刘明也听到了林薇的话,脸色阴沉地走过来,拿起金子轩面前那份阳光花园的房源资料扫了一眼,又看了看他刚刚记录的电话号码,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重重地把资料摔在金子轩桌上,声音冰冷:“金子轩!你想干什么?!公司的话术是让你灵活运用!不是让你胡编乱造、虚假承诺!你知不知道虚假宣传的后果?!客户要是投诉到总部,整个店都得跟着你吃挂落!下午这客户要是来了,你给我老老实实接待!要是敢再胡说八道,或者客户不满意投诉了,你立刻给我卷铺盖滚蛋!听见没有?!”
“听……听见了,刘组长……”金子轩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巨大的压力如同巨石,再次将他压得喘不过气。下午……他该怎么面对那个满怀希望的大姐?
午饭时间到了。格子间里的精英们纷纷起身,或结伴去附近的精致餐厅,或拿出自带的高档便当盒,在休息区优雅地用餐,低声交谈着,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属于都市白领的闲适氛围。
金子轩依旧缩在他那个逼仄的角落,像一尊被遗忘的泥塑。他没有便当,也舍不得去外面吃。饥饿感如同钝刀子,一下下切割着他的胃。他摸了摸干瘪的口袋,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加起来不到二十块。这点钱,还不够在附近吃碗像样的面。
他默默地站起身,避开那些探究的目光,低着头,像一抹灰色的影子,走出了光鲜亮丽的“安家地产”大门。门外,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他脱下那件不合身的西装外套,胡乱搭在手臂上,里面洗得发白的旧衬衫领口依旧歪斜着,那条被他视为耻辱的红领带,在口袋里露出一截刺目的红尾巴。
他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树荫浓密的支路。远离了写字楼的喧嚣和同事的目光,他才感觉呼吸稍微顺畅了一些。路边花坛的水泥沿还算干净。他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最终像卸下千斤重担般,长长叹了口气,一屁股坐了下去。
廉价的西裤面料粗糙,硌着皮肤。他解开衬衫最上面那颗让他感觉窒息的扣子,将领带又往口袋里塞了塞。然后,他从那个破旧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白色塑料袋。里面是王海早上塞给他的午饭——两个冷掉的、表皮有些发硬的馒头,还有一小塑料袋咸菜疙瘩。
他拿起一个馒头,掰开。冰冷的、毫无弹性的面絮塞进嘴里,干得拉嗓子。他就着咸菜,大口咀嚼着,努力吞咽,试图用这粗糙的食物填满空虚的胃袋和更空虚的心。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穿着借来的、不合体的西装裤和旧衬衫,蜷缩在花坛边,狼吞虎咽地啃着冷馒头,与周围行色匆匆、衣着光鲜的路人格格不入,像一个误入现代都市的、落魄的古代流民。那份狼狈和辛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就在这时,一辆线条流畅、光洁如镜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路边,在距离金子轩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车窗缓缓降下。
金子轩下意识地抬起头,嘴里还塞着半块馒头。
驾驶座上,苏晚晴清冷的面容映入眼帘。她似乎刚从某个正式场合出来,身上那套浅灰色套裙依旧一丝不苟,长发挽得整整齐齐。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金子轩身上,落在他沾着馒头屑的嘴角,落在他敞开的领口和口袋里露出的红领带一角,落在他手里那半个冷硬的馒头和塑料袋里的咸菜疙瘩上……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也如同深潭,不起波澜,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处无关紧要的街景。
然而,就是这种彻底的、近乎漠视的平静,比任何鄙夷或同情都更让金子轩感到难堪!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展览的小丑,所有的窘迫、贫穷和狼狈,都在这双清澈而冰冷的眼睛下一览无余!一股强烈的羞耻感瞬间烧红了他的耳根,他慌忙低下头,想把手里的馒头藏起来,动作笨拙而狼狈。
苏晚晴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金子轩这副窘迫的样子,看了几秒钟。然后,她推开车门,走了下来。高跟鞋踩在人行道的方砖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一步步向金子轩走来。
金子轩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过来干什么?看他笑话?还是……?他紧张得几乎忘记了咀嚼,僵在那里,像一尊等待审判的石像。
苏晚晴走到花坛边,在距离金子轩大约一米远的地方停下。她没有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不远处一个推着餐车、正在给绿化工人分发盒饭的社区服务点。餐车上堆着不少白色的泡沫餐盒。
金子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明所以。
苏晚晴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金子轩身上。她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她只是抬起右手,用食指的指尖,在自己左手手腕那块精致简约的女士腕表表盘上,轻轻点了三下。
动作极其细微、迅速。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动作。
然后,她不再看金子轩一眼,转身,迈着优雅而从容的步伐,走回她的黑色轿车。拉开车门,坐进去。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引擎发出一声低沉而有力的轻鸣,黑色的轿车如同一条游鱼,无声地滑入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她没有说一个字,没有留下任何物品,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眼神交流。
金子轩呆呆地坐在花坛边,手里还捏着那半个冰冷的馒头,望着黑色轿车消失的方向,脑子里一片空白。
点手腕?点三下?
什么意思?
时间?三点?
还是……别的?
巨大的困惑如同迷雾,瞬间笼罩了他。苏晚晴的行为像一道无法破解的哑谜,每一次出现都带着冰冷的目的和难以揣测的深意。那条关于酱料的短信,还有刚才这无声的“指点”……她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不是短信,是电话!一个陌生的本地座机号码!
金子轩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形:“喂?谁啊?”
“是……是安家地产的金先生吗?工号9527?”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中年女声,带着一丝急切和不确定,“我是上午给你打电话的张姐!阳光花园那套房!你说下午能看的!我现在正好在附近办事!有空了!你现在方便带我去看看吗?”
是那个大姐!她真的来了!而且提前到了!
金子轩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阳光花园!那套被他吹得天花乱坠、实则问题一堆的破房子!苏晚晴刚走,她就来了!这难道是巧合?还是……苏晚晴刚才那个点手腕的动作,是在提醒他……时间到了?客户要来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衬衫!怎么办?!他现在人在路边啃馒头!房源钥匙还在店里!更重要的是,他拿什么去面对那个满怀期待的大姐?拿那套破房子去兑现他“便宜二十万”的鬼话?!
“金先生?金先生?你在听吗?”电话那头的大姐催促道。
金子轩猛地回过神,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干涩发紧:“在……在听!张姐!您……您现在在哪?阳光花园门口?好好好!您稍等!俺……俺马上到!马上到!”他语无伦次地应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拖住她!先过去再说!
挂了电话,金子轩像弹簧一样从花坛边蹦了起来!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把剩下的半个馒头胡乱塞进嘴里,噎得首翻白眼!他抓起搭在旁边的西装外套,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那条该死的红领带又从口袋里滑了出来,像条垂死的红蛇挂在他胸前晃荡!
他一把扯下那条劣质领带,看都没看,狠狠地揉成一团,塞进路边的垃圾桶!仿佛要彻底埋葬掉这份屈辱的标记!
然后,他迈开双腿,朝着阳光花园的方向,发足狂奔!廉价的皮鞋在坚硬的人行道上敲打出杂乱而急促的声响,不合身的西装下摆在奔跑中胡乱飘飞,敞开的衬衫领口灌满了带着尘土味的风。
汗水瞬间涌出,浸湿了后背。胃里那半个冰冷的馒头像块石头一样坠着。恐慌、焦虑、还有一丝被苏晚晴无形操控的茫然,在他胸中疯狂搅动。
他一边跑,一边死死攥着口袋里那台破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苏晚晴那条未回复的短信界面:
**【你那个酱,还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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