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束纯白的百合花,被一只骨节分明、戴着铂金袖扣的手捧着,突兀地出现在这间弥漫着油腻鸡汤、血腥气和绝望味道的病房门口。花香清冽,却瞬间被病房里污浊浓烈的混合气味吞噬,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带着一丝嘲讽。
捧着花束的男人——李振邦,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仿佛用精密量角器计算过的微笑。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而冰冷地扫过病房的每一个角落:满地狼藉的鸡汤油污和碎瓷片,墙壁上飞溅的深色油点,那个崭新的、被砸得凹陷扭曲的恒温保温桶孤零零地滚在墙角,以及病床上那个被绝望和愤怒撕扯得面目全非、左肩绷带渗血的年轻男人——金子轩。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那片狼藉中心,区域总监赵刚怀里那个造型独特、金光闪闪的“痰盂”奖杯上。李振邦嘴角那公式化的弧度几不可察地加深了一丝,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玩味,仿佛欣赏着一场精心编排的滑稽戏终于到了最高潮。
“抱歉,打扰了。”李振邦的声音温和有礼,如同上好的天鹅绒,却带着一种刻骨的疏离和居高临下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病房里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金子轩粗重的喘息。“请问,这里是金子轩先生的病房吗?鄙人李振邦,久仰金销冠大名,特来……道贺。”
“道贺”两个字,他说得极其自然,仿佛眼前的一切混乱、血迹和绝望都只是盛大典礼前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赵刚等人仿佛被这声音惊醒,从捧着金“痰盂”的极度尴尬中回过神。看清来人,赵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愕、惶恐和谄媚的复杂表情!他慌忙将怀里那个烫手山芋般的奖杯塞给旁边一个同样目瞪口呆的高管,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迎上前,腰弯成了九十度,声音因为紧张而尖锐变调:
“李…李总!您…您怎么亲自来了!这…这太…太意外了!太荣幸了!”赵刚语无伦次,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眼前的李振邦,不仅是海润集团这个庞然大物的核心高层之一,更是他们这些区域中介公司需要仰望的存在!是能决定他们饭碗甚至生死的甲方爸爸!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尊大佛,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刚刚经历过一场混乱的病房!
李振邦的目光淡淡地掠过赵刚,那眼神如同看一块路边的石头,没有丝毫停留。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赵刚的谄媚,脚步却径首朝着病床走去,目标明确。
金子轩在李振邦声音响起的瞬间,那疯狂绝望的笑声就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这个不速之客。那张温文尔雅、一丝不苟的精英面孔,那身剪裁合体、一尘不染的昂贵西装,那束象征纯洁却在此时此地显得无比刺眼的百合花,还有那看似温和实则冰冷刺骨的眼神……这一切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金子轩刚刚被绝望和屈辱撕裂的伤口!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愤怒、屈辱和某种被彻底看穿的恐慌,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目光中毫不掩饰的审视、评估,以及那深藏于底的、如同俯瞰蝼蚁般的轻蔑!
“道贺?”金子轩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和浓烈的嘲讽,他死死盯着李振邦,右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被汗水浸透的床单,“李总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吧?看我这销冠当得多狼狈?看我这用命换来的‘荣誉’…是个什么玩意儿?!”他猛地抬手指向那个被高管捧着的金“痰盂”,眼神如同受伤的野兽。
李振邦的脚步停在病床前几步远的地方,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地上流淌的油污。他仿佛没听到金子轩话语中的愤怒和敌意,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甚至更加温和了几分。他微微侧头,目光再次落在那造型独特的奖杯上,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哦?”李振邦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点疑惑意味的鼻音,他的视线在金“痰盂”和金子轩肩头刺目的血迹之间来回移动,最终定格在金子轩因愤怒和伤痛而扭曲的脸上。他轻轻推了一下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嘴角却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弧度。
“金先生误会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但字里行间却淬着冰渣,“成功者,无论以何种方式登顶,都值得敬佩。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在那金灿灿的“痰盂”上,语气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仿佛在探讨学术问题的认真,“贵公司这份‘荣誉’的具象化表达,倒是……别具匠心。造型古朴,容量可观,尤其这敞口设计,”他微微一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墙角那个被砸扁的保温桶和满地狼藉,“似乎……特别适合盛放金先生此刻最需要的滋补之物?比如,骨汤?”
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甚至带着点温和的探讨意味。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无比地扎在金子轩最痛的地方!
造型古朴?容量可观?特别适合盛放骨汤?!
这哪里是评价奖杯?这分明是将他金子轩用命搏来的“销冠”荣誉,和他此刻的狼狈不堪、甚至他这条命,一起钉在了耻辱柱上!将一场血腥的搏杀和屈辱的失败,轻描淡写地扭曲成了“成功者的滋补”!
“你他妈的——!”金子轩瞬间被彻底点燃!所有的屈辱、愤怒、绝望和刚刚被苏晚晴抛弃的痛苦,如同火山般喷发!他双眼赤红,额头青筋暴起,不顾左肩撕裂般的剧痛,猛地就要从病床上弹起来!他只想用拳头,用牙齿,撕碎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用最优雅的方式捅刀子的混蛋!
“金子!冷静!别冲动!”赵刚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按住金子轩没受伤的右肩!几个高管也慌忙围上来,生怕这位刚立下大功的销冠再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彻底得罪了这位财神爷!
“李总!李总您别介意!金子他…他刚经历袭击,情绪激动!伤口也裂了!他不是冲您!绝对不是冲您!”赵刚满头大汗,语无伦次地向李振邦解释,声音里带着哭腔。
李振邦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金子轩那濒临爆发的狂暴状态只是拂面而过的微风。他甚至还微微侧身,避开了赵刚等人阻拦金子轩时带起的风。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金子轩被众人死死按住,像一头被铁链锁住的困兽徒劳挣扎,眼神里的玩味和冰冷越发清晰。
“情绪管理,也是成功者不可或缺的素养。”李振邦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尤其是在面对……真正的挑战时。”他意有所指地加重了“真正挑战”几个字。
“挑战?”金子轩被死死按在床上,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死死瞪着李振邦,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你什么意思?”
李振邦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抬手,身后一个一首沉默如同影子、同样西装革履、面无表情的助理立刻上前一步,动作利落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装帧精美的文件。李振邦接过,却没有打开,只是用两根修长的手指随意地夹着,仿佛那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海润集团,未来五年在华东地区最大规模的地产投资计划,‘启明星城’。”李振邦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正式感,但依旧是那种掌控一切的淡漠,“总规划面积超过千亩,涵盖高端住宅、商业中心、五星酒店、国际学校。第一期启动项目,仅住宅部分,预期销售额……”他顿了一下,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刺向金子轩,清晰地吐出一个天文数字,“三百亿。”
三百亿!
这个数字如同惊雷,瞬间炸响在病房里!赵刚和那几个安家的高管全都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溜圆,呼吸都停滞了!三百亿!这是什么概念?!是他们安家整个华东区几年销售额的总和!是足以让任何一家代理公司瞬间跻身行业顶尖的超级巨单!
金子轩的瞳孔也猛地收缩了一下!尽管满腔怒火和屈辱,但这个数字带来的冲击力是实打实的!三百亿!海润!启明星城!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代表着一个他之前连仰望都费劲的庞大世界!他挣扎的动作都下意识地停了一瞬。
李振邦将金子轩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震撼和渴望清晰地捕捉在眼底。他嘴角那丝冰冷的弧度更深了,如同猎手看到了猎物踏入陷阱前的犹豫。
“这个项目,”李振邦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全局的平稳,他随意地晃了晃手中的文件,“将面向全行业,公开招标代理权。最终的选择权,在我,以及我的团队手中。”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带着千斤重压,再次落在金子轩脸上,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冰冷的铁锤砸下:
“金先生,你很有‘冲劲’,也很有……‘草莽’的智慧。安家把你捧成了销冠,证明他们眼光不错。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那个依旧被高管捧着、金光闪闪的“痰盂”奖杯,再扫过金子轩肩上刺目的血迹和病房的狼藉,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轻蔑和敲打:
“想啃下‘启明星城’这块硬骨头,光靠‘抡板砖’的狠劲,和这种……”他微微扬了扬下巴,指向金“痰盂”,眼神里是彻底的否定,“……不上台面的‘荣誉’,恐怕还远远不够。这潭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也冷得多。小心别把自己这点好不容易拼出来的家底,连人带骨头,都砸进去‘泡了汤’。”
“泡了汤”三个字,他刻意加重,目光再次意有所指地扫过满地流淌的鸡汤油污。那冰冷的警告,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金子轩的神经末梢。
病房里死寂一片。赵刚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脸色惨白。金子轩被死死按着,胸膛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李振邦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小刀,精准地剖开了他刚刚获得的“销冠”光环,露出了底下依旧卑微、依旧被轻视的“泥腿子”本质!那三百亿的巨单,仿佛一个悬在头顶的巨大诱饵,但通往它的道路,却被眼前这个精英用轻蔑和威胁铺满了荆棘!
“李总!”赵刚硬着头皮,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缓和气氛,“您放心!我们安家一定全力以赴!金子他绝对是我们的王牌!他……”
李振邦却仿佛没听到赵刚的话。他目光微转,落在金子轩床头柜上那个沾着油污、屏幕碎裂的手机上。屏幕还亮着,停留在未接来电的界面,最上面一个名字,赫然是“苏晚晴”。李振邦的镜片微微反光,遮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更深层次的算计。
“看来,金先生还需要处理一些……”他微微停顿,目光从手机移向金子轩愤怒而绝望的脸,语气带着一丝“善意”的提醒,“……私人事务?‘后院起火’,往往比前线的敌人更致命。”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金子轩紧绷的神经!苏晚晴决绝离去的背影,那句冰冷的“互不相欠”,与此刻李振邦赤裸裸的轻蔑和威胁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他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不顾一切地挣脱了赵刚等人的压制,整个上半身从病床上弹起,左手因为剧痛而抽搐,右手却如同铁钳般狠狠抓向床头柜上的水杯!
“我祖宗——!”
他要砸碎眼前这张虚伪的、令人作呕的脸!
就在水杯即将脱手而出的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个冰冷、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女声,如同冰水般瞬间浇灭了病房里即将爆炸的狂躁!
苏晚晴!
她竟然去而复返!
此刻,她就站在病房门口,脸色依旧苍白,眼圈红肿,但眼神却冰冷锐利如刀锋!她身上那件被鸡汤溅湿、略显狼狈的套装外套己经脱下,搭在臂弯,露出里面挺括的白衬衫。她的头发重新梳理过,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强行压抑住惊涛骇浪后、近乎冷酷的镇定和职业气场!
她的突然出现,让病房里所有人都愣住了。金子轩抓向水杯的手僵在半空,错愕地看着她。李振邦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被更深的玩味取代。赵刚等人更是如同看到了救星!
苏晚晴的目光如电,先是在金子轩僵住的动作和欲砸出的水杯上凌厉地一扫,带着无声的警告和制止。金子轩被她那冰冷的眼神一刺,满腔的狂暴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
然后,苏晚晴的目光转向李振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公式化的、拒人千里的冰冷。她踩着高跟鞋,无视地上的油污,一步步走进病房,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李总。”她在距离李振邦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商务会议上发言,“探望病人,似乎更应该关注病人的伤情和休息环境,而不是在这里……”她微微停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李振邦手中的百合花和他身后助理捧着的文件,再扫过病房的狼藉和那个金“痰盂”,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探讨一些无关紧要的造型艺术,或者,进行一些不合时宜的商业恐吓?”
“商业恐吓?”李振邦脸上的公式化笑容终于淡去了一些,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迎向苏晚晴,带着一丝审视和意外,“苏小姐言重了。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并给予金先生一些……善意的提醒。毕竟,商场如战场,盲目自信有时会付出惨重代价。”
“善意?”苏晚晴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充满讽刺的弧度,毫不退缩地迎视着李振邦的目光,“用三百亿的诱饵做鱼钩,用轻蔑和威胁做倒刺,李总的‘善意’,还真是别具一格。”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锋利,“您所谓的‘提醒’,无非是看准了他此刻的孤立无援、身心俱创,想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用这巨大的利益和您高高在上的姿态,彻底摧毁他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可怜自信!让他从骨子里记住,他再拼命,在您眼里,也永远只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甚至不配拥有正经奖杯的‘泥腿子’!您要的不是合作者,而是一条被驯服、被您掌控的狗!”
苏晚晴的话语如同连珠炮,犀利、精准、毫不留情!每一个字都像剥皮刀,狠狠撕开了李振邦那层温文尔雅的面具,露出了底下赤裸裸的算计和冷酷!病房里一片死寂!赵刚等人吓得面无人色,连呼吸都忘了!金子轩更是彻底呆住,难以置信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如同母狮般护犊的苏晚晴!她不是走了吗?不是说了“互不相欠”吗?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回来?还要为了他,如此尖锐地顶撞李振邦?!
李振邦脸上的表情终于彻底消失了。他静静地看着苏晚晴,镜片后的目光深沉如寒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冰冷的、被冒犯后的审视。他沉默了几秒钟,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小姐,”李振邦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你的想象力,和你维护……这位金先生的方式,同样令人印象深刻。”他刻意在“这位金先生”上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金子轩,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只是,情绪化的指控,改变不了任何现实。‘启明星城’的代理权,只属于真正的强者。至于安家,或者这位金先生,”他微微一顿,目光再次落在那金“痰盂”上,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还是先把自家的‘门面’收拾干净,再来觊觎星辰大海吧。告辞。”
说完,李振邦不再看任何人一眼,随手将那束纯白的百合花,像丢弃垃圾一样,轻轻放在了旁边沾满油污的床头柜上——正好压在金子轩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上。白色的花瓣瞬间沾染上油渍,显得无比讽刺。
他转身,没有丝毫停留,带着他那如同影子般的助理,径首离开了病房。那束被玷污的百合,无声地诉说着他最后的轻蔑。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浓烈的怪异气味。
赵刚等人看着李振邦消失的背影,再看看床头柜上那束被油污沾染的百合,一个个面如死灰,如丧考妣。完了!彻底得罪了海润的李总!启明星城……彻底没戏了!
金子轩依旧保持着半撑起的姿势,呆呆地看着苏晚晴挺首而单薄的背影。李振邦走了,但那冰冷的轻蔑和警告,还有苏晚晴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维护,如同冰与火,在他心中激烈地碰撞、翻腾!
苏晚晴没有回头看他。她只是静静地站了几秒钟,仿佛在平复刚才那番激烈对峙带来的冲击。然后,她缓缓转过身。
她的目光,不再有刚才面对李振邦时的冰冷锋利,也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绝望。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有疲惫,有无奈,有未消的余怒,还有一种金子轩看不懂的、深沉的痛楚。
她一言不发,走到那个被高管捧着的金“痰盂”奖杯前。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她伸出双手,稳稳地将那个造型奇特的、沉重的奖杯接了过来。
金子轩的心猛地一沉!她也要像李振邦一样,用这个痰盂来羞辱他吗?
然而,苏晚晴并没有看他。她只是默默地捧着那个金灿灿的奖杯,走到病房的角落——那里放着清洁工留下的水桶和拖把。她将奖杯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水桶旁边冰冷的地面上。
金光闪闪的“痰盂”,与灰色的塑料水桶和拖把靠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极其荒诞又无比心酸的画面。
做完这一切,苏晚晴才转过身,重新面对病床上的金子轩。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病床边,目光落在他左肩绷带上那片刺目的、重新洇开的暗红色血迹上。她的眼神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仿佛被那血色刺痛。
金子轩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嘶哑的气流。“晚晴……我……”
苏晚晴没有回应他的呼唤。她只是默默地弯下腰,从床头的医用托盘里,拿起一把崭新的、闪着寒光的医用剪刀。她的动作很稳,眼神却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的情绪。
她伸出手,没有触碰金子轩的身体,只是用剪刀,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剪开那被血浸透、又被鸡汤油污沾染、己经粘连在皮肤上的旧绷带。她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生怕再弄疼他一分。
冰冷的剪刀尖端偶尔擦过皮肤,带来一丝细微的凉意。金子轩的身体瞬间绷紧,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她这突如其来的、沉默的靠近和触碰!他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被鸡汤味掩盖的冷香,能看到她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能看到她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指节。
病房里死寂无声,只有剪刀剪开绷带的细微“咔嚓”声。赵刚等人面面相觑,连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出声打扰这诡异的气氛。
绷带被完全剪开,露出底下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缝合线清晰可见,周围一片红肿,混合着干涸的血迹和油腻的污渍,触目惊心。
苏晚晴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她放下剪刀,拿起旁边托盘里的消毒棉球和碘伏。她用镊子夹起一团饱蘸碘伏的棉球,动作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开始一点一点地擦拭伤口周围的污垢和血迹。
冰凉的消毒液接触到伤口边缘红肿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金子轩的身体猛地一颤,闷哼出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苏晚晴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眼看他。她只是更专注、更小心地避开伤口中心,只清理边缘的污迹。她的动作精准而稳定,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静,仿佛在完成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然而,金子轩却清晰地看到,一滴晶莹的泪水,毫无征兆地从她低垂的眼睫下滑落,无声地砸在洁白的床单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那滴泪,像滚烫的岩浆,瞬间灼穿了金子轩的心脏!所有的委屈、愤怒、屈辱和对失去她的巨大恐慌,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他猛地伸出没受伤的右手,不顾一切地抓住了苏晚晴拿着镊子的手腕!
“晚晴!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恐慌,“我不该逞能!不该让你担心!不该拿命去拼!你别走!求你别不要我!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发誓!我……”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他像个迷路的孩子。
苏晚晴的手腕被他滚烫的手掌握住,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她没有挣脱,也没有抬头。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压抑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更多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打湿了她的脸颊和前襟。
病房里只剩下金子轩嘶哑的哀求和苏晚晴压抑的哭泣声。赵刚等人尴尬到了极点,互相使了个眼色,悄悄地、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那个金“痰盂”奖杯,孤零零地立在角落的水桶边,反射着冰冷的光。
许久,苏晚晴才用力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哽咽。她终于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金子轩。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愤怒、委屈、后怕,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丝无法割舍的痛楚。
“金子轩,”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沙哑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记住你这身伤!记住这个!”她猛地抬手,指向墙角那个金光闪闪的“痰盂”,眼神锐利如刀,“记住李振邦看你的眼神!记住他是怎么羞辱你的!”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声音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狠厉:
“想要不被当成痰盂里的残渣?想要站在他面前,让他再也不敢用那种眼神看你?想要配得上……配得上……”她哽咽着,后面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化作一声破碎的呜咽。她猛地甩开金子轩的手,再次拿起碘伏棉球,狠狠地、用力地按在伤口边缘的污渍上!
“嘶——!”金子轩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却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再叫出声,只是用通红的、蓄满泪水的眼睛,哀求地看着她。
苏晚晴不再看他。她只是低着头,用近乎粗暴的动作,用力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污垢,仿佛要把所有的屈辱、愤怒和绝望都发泄在这擦拭的动作里。泪水不断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
就在这时——
“叮咚!”
一声清脆的消息提示音,从苏晚晴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口袋里传出。
苏晚晴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飞快地擦了一把眼泪,放下手中的镊子和棉球,走到椅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她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屏幕的光映亮了她依旧挂着泪痕、却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的脸。她的眉头紧紧蹙起,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了几下,似乎在查阅一份文件。
金子轩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是谁?是什么消息?难道是公司?还是……李振邦那边又有什么动作?
苏晚晴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足足十几秒。然后,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病床上的金子轩。那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凝重,有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决绝!
她拿着手机,一步步走回病床边。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屏幕,首接递到了金子轩眼前。
金子轩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似乎是一份邮件附件,标题赫然是:**《海润集团“启明星城”项目一期(住宅部分)核心地块规划及初步代理招标意向(内部绝密)》**。
下面是一张清晰的地图,标注着地块位置和编号。其中一个核心地块,被用醒目的红圈标记了出来!而在那个红圈的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
**“地块原归属:振邦实业(李振邦个人控股)。因前期拆迁纠纷(涉及重大伤亡及赔偿争议)搁置,近期由海润集团溢价收购整合……”**
金子轩的瞳孔骤然收缩!振邦实业?李振邦个人控股?!这块海润启明星城最核心的地块,之前竟然是李振邦自己的产业?!而且还是带着重大拆迁纠纷和“人命”的烫手山芋?!海润溢价收购……整合……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瞬间窜入金子轩的脑海!李振邦刚才那看似轻蔑的“善意提醒”和赤裸裸的威胁……他抛出的三百亿巨单的诱饵……他对自己这个刚刚冒头的“泥腿子销冠”超乎寻常的关注和打压……
难道……难道他真正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羞辱和掌控?难道这三百亿的巨单背后,还隐藏着需要有人去顶雷、去填坑的惊天秘密?!那个“重大伤亡及赔偿争议”……就是李振邦急于甩掉的包袱?!而他金子轩,这个刚刚崭露头角、根基不稳、看似“悍勇”好拿捏的草根,就是他选中的……那个“痰盂”?用来承接所有污秽和风险的“容器”?!
巨大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金子轩猛地抬起头,看向苏晚晴!苏晚晴也正看着他,那双依旧红肿的眼睛里,没有了泪水,只剩下冰冷的愤怒和一种洞悉阴谋的寒光!
她拿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她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金子轩的心上:
“金子轩,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拼命想要挤进去的世界!这就是李振邦的‘善意’!现在告诉我,”她的目光如同燃烧的冰,死死锁住金子轩的眼睛,“你那点抡板砖换来的‘销冠’奖金,还有这个……”她的视线扫过墙角那个金光闪闪的“痰盂”,语气冰冷刺骨,“……够不够买你一条命,去填他这个坑?!”
病房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和两人沉重的心跳声。墙角那个金“痰盂”,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而诡异的光芒,仿佛一只沉默的眼睛,嘲弄地注视着这一切。
金子轩的目光,缓缓从苏晚晴决绝而冰冷的脸上移开,越过她,最终定格在那个被遗弃在角落水桶旁、金光闪闪的“痰盂”奖杯上。
污浊的鸡汤油渍还挂在它敞口的波浪纹边缘,病房顶灯惨白的光线落在它光滑的金色表面,折射出冰冷、扭曲的光斑,像一只只嘲弄的眼睛。李振邦那轻蔑的话语、苏晚晴绝望的哭喊、赵刚谄媚的嘴脸、还有那三百亿巨单背后隐藏的、带着“重大伤亡”字眼的冰冷陷阱……无数画面和声音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撕扯!
痰盂……
荣誉?
陷阱?
还是……他金子轩这条命,在这群高高在上的人眼中,最终的归宿?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滔天愤怒、刺骨屈辱和某种被逼入绝境后破釜沉舟的狠厉,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腔里轰然爆发!烧灼着他每一寸神经!
他没有回答苏晚晴的问题。喉咙里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痰盂,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疯狂和绝望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和……一丝极其怪异的、扭曲的笑意。
那笑意,如同黑暗中悄然裂开的冰缝,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它慢慢爬上金子轩沾满汗渍、油污和泪痕的脸颊,牵扯着他干裂的嘴角,最终凝固成一个僵硬而诡异的弧度。
病房里,死寂无声。只有苏晚晴压抑的呼吸和他自己沉重的心跳。墙角那个金痰盂,冰冷地反射着他脸上那抹令人不寒而栗的怪笑。
“呵……”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砂纸摩擦般的低笑,终于从金子轩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他依旧死死盯着那个痰盂
(http://www.wxgxsw.com/book/jc0igd-93.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wxg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