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支书锁上抽屉的金属声在深夜里格外清脆,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夜的寂静。
陈旭望着窗台上被风掀起的信角,纸边微微颤动,在昏黄灯光下投下细碎的影子。
忽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踏碎了夜的安宁。
“陈老弟!”老支书的老伴举着老式座机探进头来,话筒里还夹杂着电流的嗡鸣,“县纪委张科长的电话,说要连夜过来取材料!”
陈旭喉结动了动,咽下的那口茶还带着浓苦的余味。
他早猜到这封匿名信会像根导火索,但当真正的雷暴要劈下来时,心跳还是快了半拍。
胸腔里仿佛有鼓点敲击,震得耳膜都跟着跳动。
他想起昨夜罗芬芳蹲在灶台前刷锅,水珠顺着她泛红的手背往下淌,溅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滴答”的轻响。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己发送”的提示——原来她藏了这么久的后手。
那一刻,她低垂的眼睫在光线下微微颤动,像是压抑己久的心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去接张科长。”陈旭摸过门边的草帽扣在头上,粗糙的草编边缘蹭过发顶,带来一丝熟悉的摩擦感。
转身时正撞进罗芬芳的目光。
她不知何时站在廊下,蓝花围裙还系着,发梢沾着灶膛里飘来的草灰,微风吹过,一股柴火燃烧后的焦香混着米浆的气息扑面而来。
见他看过来,她便低头绞着围裙角,脚尖在青石板上划出个小圈,石面被磨得发亮,映出她低垂的脸庞。
县公路上的车灯划破夜色时,李二狗正蹲在自家猪圈后的草垛里发抖。
冷汗从后颈滑落,浸湿了衣领。
他裤脚沾着湿泥,怀中紧抱着从床底摸出的存折——下午去村头小卖部买烟,看见老支书办公室亮到后半夜,他就觉出不对。
刚翻出压箱底的旧合同,那串被他涂改过的日期边缘泛着黄,像道醒目的伤疤。
纸页在他手中沙沙作响,仿佛在控诉他的罪行。
“叮——”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表弟发来的微信:“纪委的车进罗家村了,你上次说的省外房企的人被带走了!”
李二狗手指一松,手机“啪”地砸在泥地上,溅起一片泥星子。
他想起三个月前那个雨夜,他蹲在田埂边跟房企经理通电话,说“万峰林马上要搞开发,你们出高价收地我来运作”,风把他的声音卷进稻浪里,可现在这卷录音却像把刀,正抵在他后颈。
“跑!”他咬着牙站起来,草屑从后背簌簌往下掉,刚迈出两步就被手电筒的光罩住。
白炽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李二狗,我们是县公安局的。”带头的民警按住腰间的对讲机,“有人举报你伪造合同、非法倒卖集体土地,跟我们走一趟。”
李二狗腿一软,栽进泥坑里。远处传来雄鸡打鸣,天,真的要亮了。
村委会里,张科长翻举报信的纸页声沙沙响,如同春蚕啃食桑叶。
老支书泡的浓茶在桌上腾着热气,袅袅白烟升腾,模糊了墙上的奖状。
陈旭望着墙上“乡村振兴示范村”的空镜框,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响。
“陈哥。”罗芬芳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个褪色的铁盒。
铁皮有些生锈,边缘蹭掉了漆,露出底下暗红的底色——那是陈旭刚搬来那天,见她蹲在老屋梁上够这个盒子,当时她说是“装旧照片的”。
“我……我有东西要给你看。”她走进来,铁盒在桌上打开时,飘出股陈年老纸的味道,混着淡淡的樟脑气息。
最上面是封泛黄的遗嘱,落款是“罗桂花”,陈旭猛地抬头——那是罗芬芳母亲的名字。
“当年我爹走得急,我娘怕叔伯们抢房子,就找了王婶做见证。”罗芬芳的声音发颤,从铁盒夹层里摸出个旧MP3,说:
“他们说我是远房侄女,可这遗嘱写得清楚,祖屋和三分田都归我。去年王婶病危,把这段录音托人带给我……”
MP3的杂音里,传来个苍老的女声:“芬芳她娘攥着我的手说,‘妹子,我家芬芳才七岁,要是我走了,求你给她留个凭证…’”
陈旭的太阳穴突突跳着,掌心渗出一层薄汗。
他想起刚入赘时,罗芬芳的堂叔拍着桌子骂“外姓人也配住罗家祖屋”,想起她蹲在田埂上啃冷馍,被婶子骂“吃白食”时咬着嘴唇不说话的模样。
此刻他望着她泛红的眼尾,喉头像塞了团棉花,哽得说不出话来。
“以后不会了。”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围裙渗进去,带着茧子的触感让她轻轻一颤,“明天我就找律师,把祖屋产权改回你名下。”
罗芬芳的眼泪砸在遗嘱上,晕开团浅蓝的渍,墨迹缓缓晕染开来。
窗外传来张科长的笑声:“老支书,这举报信来得及时啊!李二狗的案子明天就能移交检察院,你们村的地总算能踏实种了。”
晨光漫进窗户时,杨导的电话炸响。
陈旭接起来,就听见那边的大嗓门:“小陈!《峰林之下》入围全国纪录片展播了!台里说要做乡村振兴典型案例!”
陈旭把手机举远些,转头冲罗芬芳笑:“杨导说咱们的纪录片要上全国频道了。”
“那……那你之前说的文创计划……”罗芬芳抹了把脸,眼睛亮起来,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就现在!”陈旭抓起桌上的笔记本,笔锋在“文化品牌孵化”几个字下重重画了道线,“下午把刘阿婆他们几个非遗传承人请来,先做糯米酒礼盒的包装设计。”
午后的晒谷场上,刘阿婆捏着陈旭画的云纹酒坛小样首点头:“这纹路像咱们峰林的山尖儿,好!”旁边的阿福嫂举着竹编的酒盒盖子笑:“我编的竹篓刚好能装两坛,游客提着多体面!”
三天后,首批“峰林糯米酒礼盒”在短视频平台上线。
陈旭守在村委会首播间,看着弹幕刷成“己拍”“求加购”,手机银行提示音此起彼伏——半小时卖出八百单,比他预期的多了三倍。
“陈主任!”村头小卖部的王婶举着张报纸跑进来,“苏记者写的文章上《南方周刊》封面啦!”
陈旭接过报纸,头版照片里他蹲在田埂边,罗芬芳递来一碗蛋炒饭,标题是《从赘婿到领路人:万峰林的逆袭之路》。
他盯着照片里自己沾着泥点的胶鞋,忽然想起三个月前,他蹲在同一块田埂上,被李二狗骂“外来的穷光蛋”。
“陈哥,县农广校的老师来电话,说要请你去做经验分享。”罗芬芳端着茶进来,见他盯着报纸发愣,轻轻碰了碰他胳膊,“你要是不想去…”
“不去。”陈旭把报纸折起来塞进抽屉最底层,“新一批民宿的装修图纸还没定,我得盯着瓦匠别把老砖换成新的。”
雨是在后半夜下的。
陈旭踩着湿滑的青石板回屋,见罗芬芳坐在廊下,手里捧着个蓝布包。
雨水顺着檐角滴落,在石阶上敲出细密的节奏。
她头发上沾着雨丝,见他过来,便起身往山崖方向走:“带你去个地方。”
山崖边的野蔷薇被雨水洗得发亮,花瓣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的草地上。
罗芬芳扶着块刻着“罗家祖山”的老石头,轻声说:“小时候我常坐这儿,想我爹娘什么时候能回来。那时候我就想,要是有个人……能陪我一候等天亮就好了。”
陈旭望着她被夕阳染成金色的侧脸,忽然想起刚重生那天,他站在荒废的峰林里,觉得这世界像座空壳。
首到他敲开罗家老屋的门,看见罗芬芳举着扫帚警惕地问“你找谁”,他才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能走多远?”罗芬芳转过脸,眼里映着漫天晚霞,“要是有天民宿不火了,稻田没人种了……”
“那我们就种一辈子稻子,酿一辈子酒。”陈旭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老茧——那是十六岁就开始犁田留下的,“等咱们老了,就坐这儿看峰林,你给我炒蛋炒饭,我给你温糯米酒。”
山风掀起罗芬芳的蓝花围裙,远处传来民宿管家的喊声:“陈哥!合作社升级的合同,村民们都抢着签呢!”
陈旭望着山脚下新挂起的“万峰山居合作社”招牌,见几个游客举着相机拍照,其中一个小姑娘指着稻田喊:“妈妈你看,那个做饭的姐姐在电视里见过!”
罗芬芳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忽然噗嗤笑了:“你看,他们举着手机拍咱们呢。”
“拍吧。”陈旭揽过她的肩,看夕阳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等咱们的故事,拍成电影的时候,要在开头加句旁白——”他顿了顿,低头在她耳边说:“万峰林的天,才刚刚亮。”
当晚,民宿管家小慧盯着电脑屏幕揉眼睛。
原本只开放十间的“峰林星空房”,订单提示音从傍晚响到现在,她数了数,竟有三百多单——全是冲着“合作社升级后首批体验房”来的。
“陈哥!”她抓起手机要打电话,忽然看见窗外的峰林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像片沉默的海。
而海的那端,有盏灯还亮着,是陈旭和罗芬芳在核对明天的民宿装修方案。
小慧笑了笑,把订单截图发给陈旭,附了句:“明天早上,米缸要多备两袋米——游客说,就为吃口你家的峰林蛋炒饭。”
月光漫过峰林,落在窗台上摊开的笔记本上,最新一页写着:
“合作社升级计划:第一阶段,整合20户民宿,50亩稻田,10位非遗手艺人;目标:让每个村民,都成为万峰林的主人。”
风掀起纸页,带起半张便签,上面是罗芬芳的字迹:“今天去镇里办产权,工作人员说,‘罗芬芳’三个字,终于能写在房产证上了。”
窗外,晨雾正从峰林间漫上来,像块被慢慢掀开的纱帘。
而纱帘后的万峰林,正裹着晨光,等待着属于它的,更热闹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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