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瘸子用生命点燃的硝烟,暂时驱散了笼罩在沈知微头顶的阴霾。那两张沾着血与火的图纸——精密到令人叹为观止的怀表结构图和开启瑞士银行保险箱的齿序密钥说明——如同两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狠狠劈在周正那由怀疑构筑的堡垒上。
证据,铁一般的证据!图纸上巧夺天工的双层暗格设计,微型胶卷的藏匿方式,以及罗瘸子用生命传递出的关于沈文渊“后手”和“赎罪之匙”的信息,让周正那张刻板的脸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他捏着那两张沉甸甸的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神复杂地看向被解除隔离、重新站在顾砚舟炕边的沈知微。她依旧憔悴,手臂上的纱布刺眼,但背脊挺得笔首,眼神沉静如水,仿佛在无声地承受着一切,又仿佛蕴含着某种不可摧毁的力量。
“沈知微同志…” 周正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迟疑和审视,“关于这份图纸…和罗师傅提及的事情…组织上需要进一步核实…但…” 他顿了顿,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基于目前的情况…对你的隔离审查…暂时解除。”
“暂时”二字,依旧带着保留。但窑洞里沉重的空气,终究是松动了一丝。沈知微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顾砚舟身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深的担忧。顾砚舟靠在炕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紧紧握着沈知微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怀表的秘密和那笔庞大的财富,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被严格控制在边区最高层的极少数人之中。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足以改变局部战局的资源,也是一个可能引来无数觊觎和灾难的源头。高层连夜召开秘密会议,灯火通明,烟雾缭绕,争论声压得很低,却字字千钧。最终的决定是:最高机密! 在未彻底查清来源和制定万全之策前,严密封锁消息,沈知微和顾砚舟作为首接关联人,需更加谨慎行事。
然而,罗瘸子用生命撕开的这道缝隙,终究没能完全堵住。军统的情报网如同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山坳那场惨烈的爆炸和随后边区内部异常的警戒调动,足以让他们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结合之前关于“沈文渊父女苦肉计”的零星试探,一条条更加阴险、更具杀伤力的毒计,开始如同瘟疫般在边区尚不发达的通讯网络和部分民众心中滋生、蔓延。
谣言,开始了。
最初是在集市角落的窃窃私语,是在挑水路上妇人们交换的惊疑眼神。
“听说了吗?那个沈小姐…她爹留了座金山给她!就在外国银行里!”
“什么金山?那是咱老百姓的血汗钱!被那大军阀刮了地皮攒下的!”
“嘘…小声点!听说她带着这笔钱投奔咱们,是跟顾队长演的一出戏!苦肉计!就等着打入咱们核心,跟外面里应外合呢!”
“真的假的?顾队长看着不像啊…”
“不像?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以前可是跟沈大帅做‘生意’的奸商!油滑得很!挡枪?没准就是自己安排的!”
“哎呀…这可了不得!那笔钱要是用了,咱们共产党不就成了跟军阀分赃的了?”
流言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变得有鼻子有眼,甚至带上了“内部消息”的色彩:
“千真万确!沈文渊根本没死!父女俩合谋呢!沈小姐就是带着金钥匙来的钉子!”
“顾砚舟早就被收买了!他那次重伤就是苦肉计!就等着利用咱们的信任窃取机密呢!”
“那笔钱是民脂民膏!沾着血!谁用了谁就是帮凶!玷污革命!”
无形的墙,比隔离审查时砌得更高、更厚。
沈知微去新成立的妇女识字班教课。她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妇女”、“解放”几个字,声音清晰温和。然而,台下原本坐得满满的座位空了一大半。留下的几个妇女,眼神躲躲闪闪,不敢与她对视,带着一种疏离的客气和隐隐的恐惧。当她试图走近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媳妇,想看看她写的字时,那媳妇下意识地抱着孩子往后缩了缩。
“沈小姐…您…您歇着吧…这粗活…” 旁边一位大娘局促地搓着手,干笑着。
沈知微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粗活?教识字是粗活?她看着大娘眼中那掩饰不住的疑虑和疏远,心头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她默默收回手,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转身回到讲台。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她清瘦的肩头,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
去帮厨,负责伙食的老班长客气地把她请了出来:“沈同志,这里烟熏火燎的,别熏着您。您去歇着,去歇着。” 那“客气”里,是冰冷的拒绝。
顾砚舟的处境同样艰难。虽然他官复原职的命令己经下达(罗瘸子的牺牲和图纸的价值功不可没),但那份“暂停职务、接受历史审查”的阴云并未完全散去。军统的谣言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住他“商人”的过往和与沈文渊的“合作”。他不再是那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在特战队里一呼百应的顾队长。一些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复杂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隔阂。
顾砚舟沉默着。他没有辩解,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情绪失控。他只是更沉默,也更忙碌。他拖着并未痊愈的身体,拄着一根简陋的木棍,一瘸一拐地出现在驻地各个角落。帮老乡修理几乎散架的老犁;在警卫班的训练场边,不顾伤痛,一遍遍演示着近身格斗的要点,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深夜,他窑洞里的油灯总是亮到最后,伏在简陋的木桌上,对着边区周边乃至更广阔区域的地图,用炭笔反复推演、标注,眉头紧锁,仿佛要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这无声的战斗中去。
然而,那紧抿的唇线,眼底深处压抑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怒火,以及他时常无意识地着放在贴身口袋里的那枚从怀表上拆下、带着深刻弹痕的冰冷齿轮——这一切,都无声地诉说着他内心的煎熬。
夜深人静。沈知微坐在顾砚舟窑洞里唯一的小凳上,就着昏黄的油灯光线缝补他磨破的衣领。顾砚舟靠坐在炕上,闭目养神,脸色在灯影下显得格外疲惫。
“砚舟…” 沈知微停下手中的针线,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说的…你听到了吗?”
顾砚舟睁开眼,目光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她的美丽在粗布衣裳和疲惫的侵蚀下依旧惊人,只是那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色。
“听到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情绪。
“父亲…” 沈知微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针尖差点刺到手指,“他留的哪里是什么‘退路’…分明是悬在我们头顶的刀…是催命的符…”
顾砚舟伸出手,覆盖在她微凉的手背上,粗糙的掌心带着薄茧和坚定的暖意。“别怕。” 他只说了两个字,目光却如同磐石。
就在这时,窑洞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片刻后,门帘被掀开一道缝,警卫员小赵探进头来,脸色异常凝重,手里捏着一封皱巴巴、沾着大片己经变成深褐色的干涸血迹的信。
“顾队长,沈同志…” 小赵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刚…刚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是…是给沈同志的…侍卫长…侍卫长的绝笔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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