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瘸子与秘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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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瘸子与秘钥

 

顾砚舟的病房里弥漫着浓重的汤药味和压抑的沉默。粗瓷碗的碎片散落在地,棕黑的药汁在泥地上洇开一片污渍。医生和警卫员都退到了窑洞角落,大气不敢出,看着顾砚舟倚在炕头,胸膛剧烈起伏,苍白的脸上因愤怒和无力泛起病态的红潮,那双深陷的眼睛里燃烧着骇人的火焰,死死盯着紧闭的窑洞门,仿佛要穿透厚重的土墙,烧到隔壁那间冰冷的“审讯室”里去。

“周正…!” 顾砚舟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肉体的疼痛压制心头的滔天怒火和几乎将他撕裂的无力感。他太清楚周正那种人——原则性强到刻板,警惕性高到偏执。一张怀表小照,一个军阀千金的身份,足以在他心中构筑起一座坚不可摧的怀疑堡垒。沈知微此刻承受的,是冰冷的逻辑和根深蒂固的偏见交织成的酷刑。

他猛地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加剧伤势,让知微的处境更糟。他需要证据!需要能撬开周正那花岗岩脑袋的铁证!

一个名字如同黑暗中的萤火,骤然在他混乱的脑海中亮起——罗瘸子!

那个在敌占区风雨飘摇的钟表铺里,修好了金质怀表,也看透了他和沈知微之间暗流涌动的老手艺人!他是除了沈文渊和自己之外,唯一知道那块怀表最初来源和某些关键细节的人!他是连接过去那段复杂“灰色合作”的活证!

“小赵!” 顾砚舟猛地睁开眼,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目光锐利地扫向角落里的警卫员。

“到!顾队长!” 小赵一个激灵,立正站好。

“立刻…用最快的、最隐秘的渠道…联系我们在敌占区‘老槐树’交通站的同志…” 顾砚舟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钟表匠罗瘸子…把他…活着带到边区来!告诉他…‘金疙瘩’有难…‘老顾’等他救命!” 他用的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代号和暗语。

“是!保证完成任务!” 小赵神情一凛,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转身就要冲出去。

“等等!” 顾砚舟叫住他,眼神凝重得如同寒潭,“告诉他…情况万分紧急…关乎生死…让他带上…所有和‘金疙瘩’有关的东西!快去!”

小赵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顾砚舟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靠回炕头,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前的纱布又隐隐渗出血迹。医生连忙上前处理。他闭上眼,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罗瘸子,你一定要活着!一定要赶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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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沈知微依旧被隔离在那间冰冷的窑洞里,面对周正越来越尖锐的盘问和毫不掩饰的怀疑,她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眼神却越来越沉静,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涌动着不屈的暗流。顾砚舟的伤势在药物作用下缓慢恢复,但心中的煎熬却与日俱增。

第三天黄昏,残阳如血,染红了黄土高原起伏的沟壑。一阵急促而压抑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驻地边缘的沉寂。两匹疲惫不堪的骡子拉着一辆破旧的板车,在几名风尘仆仆、神情高度戒备的便衣战士护送下,艰难地驶入边区外围一个隐蔽的山坳。

板车上,蜷缩着一个身影。正是罗瘸子。他比顾砚舟记忆中更加苍老憔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那条瘸腿似乎伤势更重了,用破布胡乱包裹着,渗出暗红的血渍。原本还算整洁的灰布褂子破烂不堪,沾满泥污和草屑。脸上布满擦伤和淤青,浑浊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写满了疲惫、惊恐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坚忍。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长条形包袱。

“罗师傅!我们到了!安全了!” 一名战士跳下车,低声说道。

罗瘸子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似乎才从长途颠簸的眩晕和恐惧中回过神来。他吃力地抬起头,望向周围陌生而荒凉的山峦,嘴唇哆嗦着:“顾…顾先生…他…”

“顾队长还活着!就等着您呢!” 战士连忙扶他下车。罗瘸子腿一软,几乎摔倒,全靠战士搀扶才勉强站稳。他拖着那条伤腿,一步一挪,在战士的引领下,朝着顾砚舟养伤的窑洞方向艰难前行。

当他被搀扶着,几乎是被半抬半架着进入顾砚舟那间弥漫着药味的窑洞时,顾砚舟正倚在炕上,目光死死盯着门口。看到罗瘸子如此狼狈凄惨的模样,顾砚舟的心猛地一沉。

“罗师傅!” 顾砚舟挣扎着想坐首,声音带着急切。

罗瘸子浑浊的目光落在顾砚舟苍白虚弱却难掩焦灼的脸上,又扫过他胸前厚厚的纱布,最后落在他空荡荡的手腕(怀表早己不在)。老匠人干裂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

“顾先生…您…您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他声音嘶哑哽咽,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悲怆。他挣脱搀扶,踉跄着扑到炕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枯瘦如柴的手颤抖着解开怀里紧抱的油布包袱。

油布层层剥开,露出里面的东西——并非金质怀表,而是两张折叠整齐、明显有些年头的泛黄纸张。一张是极其精密的手绘机械图纸,线条清晰流畅,标注着细密的符号和文字;另一张似乎是某种说明或笔记。

罗瘸子颤抖着双手,先将那张图纸在顾砚舟面前小心展开。

图纸的中央,赫然是那块金质怀表的爆炸分解图!每一个零件都绘制得纤毫毕现。顾砚舟的目光瞬间被图纸上一个用朱砂笔特别圈注、放大绘制的结构吸引——那是一个嵌套在表壳夹层深处的、极其隐蔽的双层暗格!外层结构相对简单,正是放置沈知微小照的位置。而内层暗格的设计则巧夺天工,图纸上清晰地标注着:微型胶卷藏匿点——附着于主发条簧片内侧凹槽,非特定角度及工具无法察觉取出。

顾砚舟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从未想过,这块承载了太多情感和秘密的怀表,内部竟还藏着如此惊人的玄机!

罗瘸子喘着粗气,指着图纸,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顾先生…当年…当年您把这‘金疙瘩’交给我修…我就…我就发现了这‘夹心层’…您…您当时说…” 他努力回忆着,模仿着顾砚舟当年的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嘱托感:“‘老罗,这表…是我半条命。若我有不测,或…或沈小姐因它陷入绝境…你找到机会…将此图交给她。胶卷所藏…关乎万千人的性命…也…也是她父亲…最后的退路与赎罪之匙!’”

罗瘸子抹了一把老泪,声音更低,带着一丝惊悸:“那胶卷…我后来偷偷…想法子看过一点…模糊的影子…是…是瑞士银行…苏黎世分行…一个保险箱的凭证!里面…里面是沈大帅…早年…秘密转移出去的东西…金子…洋钱…保命钱啊!” 他枯瘦的手指用力点了点图纸上标注的开启方法,“开那箱子的秘钥…就是这表芯里…‘游丝轮’上…那几颗特定齿轮的…齿序排列!得…得对着这图…才能读出来!”

窑洞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罗瘸子粗重的喘息和油灯灯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顾砚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沈文渊!这个老狐狸!他竟然留了如此庞大的一条后路!将开启这惊人财富的钥匙,藏在了这块作为情感信物、也作为联络象征的怀表之中!他默许自己带走知微,哪里仅仅是出于父爱和托付?这分明是将这巨大的财富和未来的“投名状”,也一并托付给了知微和她所选择的道路!他是在用他枭雄的方式,为女儿,也为他自己看中的“未来”,买一张最后的船票!

巨大的震撼和冰冷的算计感,让顾砚舟一时失语。

就在这时,窑洞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唿哨!紧接着是几声短促而激烈的枪响!以及战士的怒吼:“有尾巴!隐蔽!”

“军统的狗!” 罗瘸子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爆发出绝望和决绝的光芒。他猛地将图纸和那张说明笔记狠狠塞进顾砚舟手中!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顾先生!图纸!收好!告诉沈小姐…她…她像极了她早逝的娘亲…心善啊…!”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以与年龄和残腿不符的敏捷,扑向窑洞门口堆放杂物的地方,那里赫然露出几颗边区自造的木柄手榴弹!

“老罗!不要!” 顾砚舟目眦欲裂,挣扎着想扑过去阻止。

但晚了!

罗瘸子枯瘦的手己然抓起两颗手榴弹,用牙齿猛地咬掉保险拉环!他最后回头,浑浊的老眼深深看了顾砚舟一眼,那眼神里是托付,是解脱,是说不尽的忠义!

“狗日的!跟老子一起上路吧!” 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拖着那条瘸腿,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朝着窑洞外枪声最密集、追兵扑来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

“轰隆!!!”

“轰隆!!!”

两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几乎同时响起!灼热的气浪夹杂着泥土和硝烟猛地灌入窑洞!剧烈的震动让土块簌簌落下!

“罗师傅——!!!” 顾砚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挣扎着滚下炕,重重摔在地上。窑洞外,枪声停了,只剩下死寂和弥漫的硝烟。

一个浑身是土、脸上带着血痕的战士踉跄着冲进来,声音带着哭腔:“顾队长!罗师傅…他…他拉响了手榴弹…追兵…全报销了…图纸…图纸呢?”

顾砚舟趴在地上,浑身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他颤抖着抬起手,紧紧攥着那两张被汗水、泥土和罗瘸子最后体温浸染的图纸,纸张的边缘己被他捏得变形。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泪水混合着脸上的尘土,滚烫地淌下。

图纸保住了。罗瘸子,用他那条瘸腿和一条老命,将这份关乎真相和未来的沉重钥匙,连同他无声的忠义,一起送到了顾砚舟手中。

而此刻,就在爆炸声传来的方向,窑洞门口那片混乱的烟尘中,刚闻讯冲出审讯室、试图查看情况的周正,恰好目睹了罗瘸子那决绝悲壮的最后冲锋和惊天动地的自爆!那苍老残躯在火光中化为齑粉的瞬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周正那被教条和怀疑冰封的心上。他僵立在原地,脸上惯有的严肃刻板被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动摇所取代。图纸?忠义?沈文渊的“退路”?罗瘸子用生命传递的信息碎片,开始在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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