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暗流审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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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暗流审查

 

磺胺的效力如同甘霖渗入焦土,顾砚舟滚烫的皮肤下,那肆虐的火焰被一点点压制。窑洞里弥漫的死亡气息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更复杂的凝重。沈知微左臂的枪伤被仔细清洗包扎,缠上了干净的纱布,火辣辣的痛感让她保持着一种病态的清醒。

她坐在顾砚舟炕边的矮凳上,看着他胸膛的起伏终于不再是惊心动魄的急促,紧锁的眉峰也稍稍舒展,悬着的心才落回胸腔些许。她小心翼翼地用湿布润着他依旧干裂的唇,动作轻柔得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

“砚舟…” 她低低唤着,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疲惫。

就在布巾刚触到他唇角的瞬间,顾砚舟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喉间发出一声微弱含糊的呻吟。那双深陷的眼,缓缓地、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起初是涣散的、毫无焦距的茫然,如同蒙尘的玻璃珠。视线在昏黄的油灯光晕里游移了片刻,终于,吃力地、一点点地,凝聚在沈知微憔悴却写满狂喜的脸上。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几个破碎模糊的音节:“微…微…”

“我在!砚舟,我在!” 沈知微的眼泪瞬间决堤,滚烫地滴落在他苍白的手背上。巨大的喜悦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指,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传递过去。“你醒了!你吓死我了…” 哽咽让她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顾砚舟的目光艰难地扫过她包扎的手臂,又落回她泪痕狼藉、被锅底灰和疲惫折磨得失去光彩的脸上。一丝微弱的心疼和了然在他眼底闪过。他想抬手去擦她的泪,却连动一动指尖的力气都凝聚不起来,只能极其轻微地反握了一下她的手,力道轻得如同羽毛拂过。那微弱的回应,却足以让沈知微心尖颤抖。

然而,这份劫后余生的温情并未持续多久。窑洞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被推开了,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边区保卫部的干部周正走了进来。他约莫西十岁,身材板正,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军装,脸庞线条刚硬,法令纹深刻,一双眼睛锐利如鹰,带着审视一切、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身后跟着一名表情同样严肃的记录员。

窑洞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周正的目光先在顾砚舟脸上停留片刻,确认他己苏醒,随即落到沈知微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没有丝毫暖意。“沈知微同志,”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公事公办的冰冷,“请你跟我来一下。”

沈知微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顾砚舟的手。顾砚舟的眉头也蹙了起来,眼神里透出询问和警觉。

“顾砚舟同志刚醒,需要休息。” 周正的语气毫无转圜余地,“只是了解一些必要情况。请配合组织工作。” 最后几个字,加重了分量。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轻轻松开顾砚舟的手,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站起身。“好。”

保卫部的“审讯室”设在另一处更偏僻的窑洞。土坯墙壁粗糙冰冷,一张磨损严重的木桌,两把同样破旧的椅子。一盏小马灯放在桌子一角,昏黄摇曳的光线将周正严肃的脸切割成半明半暗的区块,另一半则隐在浓重的阴影里,更添几分压迫感。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沈知微在周正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背脊挺首。

“沈知微同志,” 周正翻开一个粗糙的笔记本,钢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请你详细说明你的出身背景,以及你父亲沈文渊的真实情况。特别是,” 他抬起眼,目光如锥,“你们父女关系破裂的具体过程和证据。”

“还有,” 他顿了一下,笔尖在“顾砚舟”三个字上重重一点,“你和顾砚舟同志是如何认识的?在他以‘古董商人’身份活动期间,你们有过哪些接触?他是否曾向你透露过他的真实身份?”

“最后,” 周正的声音更沉,“关于你此次擅自离开驻地,潜入敌占区‘济世堂’获取药品的具体细节。你如何得知那个地点?如何避开重重封锁和巡逻?整个过程,有无他人协助?有无被敌人发现或跟踪?”

一连串的问题,逻辑严密,步步紧逼,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当头罩下。

沈知微强迫自己冷静。她迎着周正审视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坦荡:“我是沈文渊的女儿,这点无法改变。但我厌恶他军阀的腐朽本质,憎恨他对人民的盘剥。我受过新式教育,向往革命,渴望救国救民。与父亲决裂,源于他强迫我接受政治联姻,更源于我亲眼目睹他治下民不聊生的惨状。我撕毁了联姻书,并多次尝试逃离他的控制,偷取情报资助革命力量,这些都是事实。雨巷遇险,身份揭露,以及他最终放我们离开,托付顾砚舟保护我,这些都是我们决裂的证明。”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虚无,仿佛在回忆那些惊心动魄的片段。“至于顾砚舟…最初,我厌恶他作为‘商人’的圆滑世故,更恨他与父亲的‘生意’往来。雨巷那晚,他用后背替我挡下子弹,怀表坠地,我才知道他就是一首暗中保护我的‘神秘人’,也是父亲秘密联络的中共地下党员。那一刻,过往的认知全部崩塌。厌恶、感激、困惑、还有…难以言说的情感,交织在一起。他从未主动向我透露身份,一切都是在生死关头被迫揭露。我对他的感情,是从鄙夷到震撼,最终确认的复杂过程。”

说到潜入敌占区,沈知微的语气更加坚定:“顾砚舟重伤垂危,急需特效药,边区没有。他昏迷时的呓语提到了‘济世堂’和‘地下室’。他曾教过我城防的大致地形和避开哨卡的要点。我扮成逃荒村妇,趁风雪夜潜入。路线是凭借记忆和临时判断,没有他人协助。在济世堂,我用顾砚舟交代过的暗语取得了老板信任,拿到药品。返回时遭遇巡逻队,为保药品,我将药藏给一个乞儿,自己引开追兵,利用地形和一场意外火灾脱身,手臂被流弹擦伤。没有被俘,未被跟踪返回。”

她的叙述条理清晰,情感真挚。然而,周正的表情没有丝毫松动,那双锐利的眼睛依旧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脸上逡巡,似乎在寻找谎言的蛛丝马迹。

“沈知微同志,” 周正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质疑,“你的故事很感人。但一个军阀的独女,一个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仅凭对革命的‘向往’,就能如此精准地窃取情报,多次成功传递?就能在重兵把守的敌城如入无人之境,成功盗取药品?还有,”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陡增,“你对顾砚舟同志的感情转变,似乎过于戏剧化。你对他‘古董商人’身份的极度厌恶,与对他‘神秘人’身份的倾慕,以及得知真相后所谓的‘复杂情感’,是否可能…本身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

沈知微的心沉了下去。她明白了,在周正眼中,她身上的军阀烙印和“大小姐”身份,本身就是最大的原罪。她的所有行为,都可以被解读为别有用心。她张了张嘴,想辩驳,却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关于“神秘人”和地下党的身份,在缺乏顾砚舟有力证词(他刚苏醒,虚弱无比)和沈文渊那早己无法查证的“灰色合作”背景下,显得如此苍白脆弱。

就在这时,窑洞的门被轻轻敲响。一个小护士探头进来,脸色有些紧张地看了沈知微一眼,然后快步走到周正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同时将一个用油纸小心包裹着的东西递了过去。

周正接过,打开油纸。昏黄的灯光下,一张微微泛黄的、镶嵌在精致金属相框里的黑白小照清晰地呈现出来——正是沈知微那张珍藏的、顾砚舟挡枪后她取出贴身保存的怀表照片!照片上的顾砚舟年轻英俊,眼神深邃。

周正的目光猛地一凝,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鹰隼!他捏着照片,缓缓转向沈知微,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冰冷,那冰冷的深处,甚至透着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

“沈文渊的千金小姐,” 周正的声音像淬了冰,“贴身藏着‘古董商人’顾砚舟的小照?还是在雨巷事件之后?” 他扬了扬照片,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这,就是你所谓的‘复杂情感’?就是你与父亲彻底决裂的证明?还是说…这根本就是沈文渊父女合演的一出‘苦肉计’,一场精心策划的‘美人计’,目的就是让你带着这张‘通行证’,打入我们内部?!”

照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沈知微浑身一颤。她看着周正眼中毫不掩饰的怀疑和审判,看着那张承载着她最隐秘情感和信任的小照,此刻却成了刺向她心脏的利刃。窑洞冰冷的空气瞬间抽紧,几乎要将她肺里的氧气全部挤空。

而与此同时,在隔了几孔窑洞的病房里,刚苏醒不久、极度虚弱的顾砚舟,也从匆匆赶来的警卫员小赵口中,得知了沈知微被隔离审查的消息。

“荒唐!” 顾砚舟猛地撑起身体,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额上瞬间渗出冷汗,声音嘶哑却带着雷霆般的怒意,“放我过去!我要见周正!” 他挣扎着要下炕,却被闻声赶来的医生和警卫死死按住。

“顾队长!你冷静!你的伤…”

“放开我!” 顾砚舟双目赤红,因愤怒和虚弱而剧烈喘息,像一头被困的受伤猛兽。他猛地挥手,将炕边小桌上盛着汤药的粗瓷碗扫落在地!

“哐当!” 瓷碗碎裂的声音刺耳地回荡在窑洞里,棕黑色的药汁溅了一地。这是顾砚舟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情绪彻底失控。他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牙关紧咬,下颌线条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他深知那场雨巷的真相,深知沈文渊那扭曲的父爱和最后的托付,更深知沈知微那颗金子般的心在遭受怎样的煎熬和污蔑。可此刻,他连走到她身边都做不到!这种无力感,比身上的枪伤更让他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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