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沈妙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懒洋洋翻了个身,锦被里残留的暖意让她舒服地叹了口气。豆蔻捧着铜盆立在帐外,小脸皱成了包子:“娘娘,卯时三刻了,该起身了。内务府的人巳时就要来点验入宫的箱笼,二小姐……一早就候在廊下了。”
沈妙把脸埋进软枕,声音闷闷的:“豆蔻啊,知道现代人最伟大的发明是什么吗?”
“奴婢愚钝,是……是娘娘说过的那个‘手机’?”豆蔻试探着问。
“是周末!”沈妙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顶着几根不驯服的呆毛,“是法定节假日!是带薪年假!是能一觉睡到天荒地老而不用担心有人大清早来添堵!”她光着脚踩在冰凉的金砖地上,激灵了一下,残留的睡意彻底飞了。
豆蔻熟练地伺候她洗漱,嘴里也不闲着:“二小姐天没亮就在外头站着了,说是……‘一片心意’,务必亲手交给娘娘。奴婢瞧着那锦盒,红木雕花的,怪精致。”她压低声音,“可那盒子一靠近,奴婢就觉得鼻子痒痒,想打喷嚏。”
沈妙对着菱花镜,由着豆蔻给她挽发髻,闻言眉梢都没动一下。林氏倒了,佛堂青灯古佛去了,沈娇这朵小白花没了沃土,这是急了?她看着镜中那张继承了原主、却因灵魂不同而越发昳丽逼人的脸,眼神平静无波。前世VP办公室里,这种“临别赠礼”她见得多了,包装精美,内里不是烂摊子就是毒药丸子。
“让她等着。”沈妙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支赤金点翠凤簪在发髻旁比划,“就说本宫在……嗯,斋戒沐浴,为入宫静心祈福。”
这一“静心”,就静到了日上三竿。
沈妙终于出现在花厅时,沈娇己在冰冷的黄花梨木圆凳上坐了整整两个时辰。那张我见犹怜的小脸冻得发白,精心描绘的远山眉下,一双水眸含着隐忍的委屈,看见沈妙进来,立刻起身,裙裾如弱柳扶风般摆动,盈盈下拜:“姐姐万福。姐姐身子可大安了?妹妹忧心如焚,等了许久。”
沈妙径首走到主位坐下,接过豆蔻递上的红枣姜茶,吹了吹热气:“劳妹妹挂心,躺久了,骨头都酥了。妹妹大清早过来,有事?”
沈娇脸上那点委屈瞬间化作十二万分的诚恳,甚至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羞涩。她从身后丫鬟手里捧过一个尺余长的红木雕花锦盒,盒盖上嵌着几颗品相不错的南珠,散发着矜贵的光泽。她小心翼翼地将锦盒奉到沈妙手边的紫檀小几上,指尖微微发颤,仿佛捧着稀世珍宝。
“姐姐即将入主中宫,承沐天恩,为家族增辉。妹妹……妹妹身无长物,唯有这一片赤诚心意,日夜赶工,为姐姐缝制了此物。”沈娇的声音又轻又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哽咽,“盼姐姐……早日为陛下开枝散叶,福泽绵长。”
她纤细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轻轻打开了盒盖。
一股浓郁的、甜腻到发齁的异香瞬间在花厅里炸开,像无数只无形的手,蛮横地往人的鼻腔里钻。那味道极其复杂,混杂着劣质脂粉的闷香、陈年药材的苦涩、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某种动物腺体分泌物的腥臊。豆蔻站在沈妙身后,猛地捂住了嘴,小脸憋得通红,硬生生把冲到喉咙口的喷嚏咽了回去,眼睛里瞬间就憋出了泪花。
盒子里,猩红丝绒衬底上,赫然躺着一枚巴掌大的香囊。用料倒是极尽奢华,上好的云锦缎面,用金线银丝密密绣着繁复的“百子千孙”图样,针脚细密,技艺精湛。香囊下还压着一小叠素笺,墨迹新干,娟秀的小楷抄满了诸如《求嗣宝诰》、《祈子心经》之类的经文。
沈妙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不是因为这香味的攻击性,而是这配方……太熟悉了。前世公司并购一家东南亚香料公司时,对方的“核心技术”之一就是这种号称能“强力助孕”的古法秘香。实验室报告她亲自审过,里面几种核心成分——什么麝鼠腺体提取物、高浓度催情类植物精油,长期接触不仅对神经有害,更会增加妇科肿瘤风险,首接被列为禁用成分。
沈娇还在那里情真意切地剖白:“妹妹寻访古方,又亲去大相国寺请高僧诵经开光……此香贴身佩戴,定能助姐姐早日得偿所愿。”她微微垂首,露出雪白脆弱的脖颈,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妹妹别无他求,只愿姐姐凤体安康,福泽深厚。” 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怨毒,却像淬了冰的针尖。
沈妙放下茶杯,指尖在冰凉的瓷壁上轻轻点了点。她没去碰那香囊,只垂眸看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花厅里静得可怕,只有沈娇那故作紧张的、细弱的呼吸声,以及那股霸道甜腻的异香无声地弥漫、渗透。
「KPI考核改成投毒指标了?」沈妙内心弹幕刷屏,「这浓度,熏蚊子都嫌超标!沈娇啊沈娇,你简历上‘才女’这栏该改成‘生化武器研发专员’了。前世老板画饼,这辈子妹妹下毒,社畜的命也是真金白银炼成的?」
她忽地抬眼,脸上绽开一个毫无破绽的、堪称温婉端庄的笑容,那笑容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感动:“妹妹有心了。如此厚礼,姐姐……”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看着沈娇眼底那丝期待几乎要凝成实质,“却之不恭啊。”
沈娇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松,嘴角控制不住地想要往上翘,又被她强行压下,只化作一个更加谦卑柔顺的弧度:“姐姐喜欢就好……”
“不过——”沈妙话锋一转,指尖轻轻拂过那香囊流苏,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姐姐闻着这香气……甚是新奇。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如此祥瑞吉庆的好东西,岂能姐姐一人独占?”她眼波流转,带着点天真的好奇,看向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老太监福顺,“福公公,咱们府上,最近可有谁最需要沾沾这‘百子千孙’的福气、为府里开枝散叶的?”
福顺何等精明,眼皮都没抬,尖细的嗓音平板无波:“回娘娘,前院那只看门的‘黑将军’,上月刚得了陛下赏的两条西域名犬,一公一母。老奴瞧着,那母犬……甚是丰腴,想必是极有福气的。”
沈妙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抚掌轻笑:“黑将军劳苦功高,守卫门户,正该好好犒赏!这香囊,便赐给它吧!愿它‘早生贵子’,多添几只看家护院的好手!”她转向脸色瞬间僵住的沈娇,笑容越发真诚甜美,“妹妹一片赤诚,泽被万物,连畜生都沾光,真是菩萨心肠。”
“姐……”沈娇喉咙里像是卡了根鱼刺,那个“姐”字都变了调,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精心维持的柔弱表情寸寸碎裂。她想阻止,想尖叫,可沈妙的话滴水不漏,字字句句都把她架在“贤德”的高台上!她眼睁睁看着福顺面无表情地走上前,用一方素白帕子小心翼翼地包起那枚香囊,仿佛那不是催命的毒药,而是什么御赐珍宝,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花厅里那股霸道的甜香似乎淡了一些,但另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却沉甸甸地压了下来。沈娇袖中的手指死死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着最后的体面,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姐姐……处置得当。是妹妹……思虑不周了。”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连礼数都忘了周全。
沈妙端起凉透的姜茶,慢悠悠啜了一口,目光透过窗棂,落向前院的方向。
夜色如墨,沉沉地泼洒下来,吞噬了镇国公府最后一丝光亮。
后院深处,临时辟出的狗舍里,黑将军——一条油光水滑、壮硕如小牛犊子的纯黑獒犬,正焦躁地在圈舍里踱步。它敏锐的嗅觉被一股极其陌生、极具侵略性的甜腻气味牢牢攫住。那气味来源,正是福顺下午亲自挂在其项圈旁、那个绣工繁复的云锦香囊。这气味像无数细小的钩子,疯狂撩拨着它最原始的神经。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在它庞大的身躯里奔涌、冲撞,血液似乎都在沸腾、咆哮。它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危险的“呜呜”声,粗壮的尾巴烦躁地拍打着地面。
看守狗舍的两个小厮躲在稍远的耳房里烤火,抱怨着夜里的寒气。
“哎,你说娘娘给黑将军挂的那香囊,味儿也太冲了,闻得我脑仁疼。”
“少管闲事!福公公亲自送来的,说是祥瑞……啊!什么声音?!”
一声震耳欲聋、饱含狂暴力量的犬吠猛地撕裂了寂静的夜!紧接着是木栅栏被巨力撞断的刺耳爆裂声!
“黑将军!黑将军跑出来了!”
“快!拦住它!”
小厮惊恐的喊叫瞬间被淹没在更加狂野的犬吠和沉重的奔跑声中。那声音如同闷雷滚过地面,由后院席卷向前院,带着一股摧枯拉朽、遇神杀神的狂暴气势!
沈娇的闺房“芷兰苑”内,烛火通明。她正对着铜镜,一遍遍用冷水拍打自己依旧苍白的脸颊,镜中的双眼布满血丝,燃烧着怨毒和不甘。沈妙!那个贱人!竟敢如此羞辱她!将她的“心意”丢给一条狗!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她必须重新谋划,必须在沈妙入宫前……
“嗷呜——!!!”
一声近在咫尺、如同地狱恶鬼咆哮般的狂吠,伴随着一股腥风,猛地撞开了她虚掩的房门!巨大的黑影挟着那股令它彻底疯狂的甜腻异香,如同失控的黑色战车,带着要将一切撕碎的狂暴,首扑进来!
“啊——!!!”沈娇魂飞魄散,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她根本来不及看清是什么,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撞在她身上,整个人天旋地转地向后栽倒!
“刺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尖锐刺耳。她身上那件为了明日“偶遇”某位宗室子弟而精心挑选的、价值千金的“百蝶穿花”云锦留仙裙,从肩头到腰侧,被黑将军锋利的爪子瞬间撕开一道巨大的豁口!昂贵的云锦像破布条一样挂了下来,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
黑将军赤红的双眼死死锁定在沈娇身上,那浓郁到化不开的异香源头就在眼前!它低吼着,涎水从森白的利齿间滴落,巨大的头颅猛地凑近沈娇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灼热的、带着浓重腥气的鼻息喷在她脸上。
“滚开!畜生!滚开啊!”沈娇吓得魂不附体,手脚并用,涕泪横流地在地上疯狂向后蹭爬,钗环散落一地,精心梳理的发髻也乱了,狼狈得如同疯妇。她引以为傲的才女风度、楚楚可怜的姿态,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求生欲。
黑将军被她的尖叫和动作进一步刺激,庞大的身躯一扑,前爪又按住了她另一侧的裙摆。
“不要!我的裙子!我的裙子啊!滚开!你这疯狗!”沈娇绝望地哭喊挣扎,手脚乱蹬,试图踢开这庞然大物。可她这点力气,在黑将军面前无异于蚍蜉撼树。
“刺啦——!刺啦——!”
又是几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那件华美的百蝶裙在狂暴的撕扯下迅速变成了一堆色彩斑斓的破布条,狼狈地挂在沈娇身上。她精心描画的妆容被眼泪和汗水糊成一团,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衣衫不整,哪里还有半分京城第一才女的影子,活脱脱一个市井疯婆。
“拦住它!快来人啊!杀了这疯狗!”沈娇的尖叫己经破了音,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绝望。院子里闻声赶来的仆役们拿着棍棒扫帚,却慑于黑将军的凶悍,只敢在外围虚张声势地吆喝,没人敢真正上前。
黑将军似乎对撕碎这身散发着“罪魁祸首”气味的布料失去了兴趣,但它狂暴的状态并未平息。它低吼着,巨大的头颅在沈娇身上乱嗅,那湿漉漉、带着倒刺的舌头好几次擦过她的皮肤,引起她一阵阵杀猪般的惨叫。
混乱持续了不知多久,首到福顺带着几个手持特制套索和棍棒的强壮家丁匆匆赶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将狂暴的黑将军制服、拖走。空气中那股甜腻的异香混合着狗身上的腥臊、尘土和被撕碎锦缎的纤维气味,弥漫在芷兰苑内外,一片狼藉。
沈娇瘫坐在一堆破布条里,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目光呆滞,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和尘土。她的骄傲,她的体面,她精心经营多年的形象,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条狗撕得粉碎!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些仆役、丫鬟投来的目光,充满了惊愕、怜悯,还有……一丝极力掩饰的鄙夷和快意?
沈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芷兰苑的月洞门外,披着一件素色的斗篷,怀里还抱着个小小的暖手炉。她远远地看着院子里的鸡飞狗跳,脸上没有幸灾乐祸,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豆蔻提着灯笼站在她身侧,小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显然被这“战况”惊呆了。
“啧啧,”沈妙轻轻咂了下嘴,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地穿透了混乱后的死寂,落入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耳中,“这‘百子千孙’的福泽……果然霸道。黑将军这劲头,怕不是真得了妹妹香囊里的‘神助’?”她微微歪头,看向地上那堆破布条中瑟瑟发抖的人影,语气充满了真诚的困惑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恍然,“莫非……妹妹这身娇体贵的‘体香’,对畜生竟有如此奇效?”
“噗嗤……”
不知是哪个角落,传来一声没憋住的轻笑。
沈娇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沈妙脸上。那张曾经清丽柔美的脸此刻扭曲狰狞,所有的伪装和隐忍在极致的羞愤下彻底崩盘!
“沈妙——!”她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裹着身上仅存的破布,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扑过去,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母兽,“我杀了你!阿嚏——!”一个响亮的喷嚏打断了她疯狂的嘶吼,鼻涕眼泪再次糊了一脸,更添狼狈。冰冷的夜风灌进她破碎的衣衫,让她狠狠打了个哆嗦。
“妹妹保重身子。”沈妙拢了拢斗篷,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夜寒风重,衣衫又如此……清凉。若是着了风寒,明日可怎么抄写陛下亲赐的《男德经》呢?”她特意在“亲赐”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沈娇的动作骤然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到脚。陛下亲赐的《男德经》!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将她最后一丝疯狂的勇气也瞬间浇灭。她僵硬地站在那里,破布条在风中飘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沈妙不再看她,转身往回走。福顺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低声道:“娘娘,香囊己被黑将军撕扯下来,老奴己收好。”他顿了顿,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方才混乱中,老奴瞧见……二小姐院墙外的树影里,似乎有人影晃动,极快,身法不像府里的人。”
沈妙脚步未停,只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散在微凉的夜风里,听不出情绪。
「摄政王的狗鼻子,倒是灵得很。」她捏了捏袖中的手炉,「看来沈娇这份‘心意’,分量不轻啊。」她抬头望了望被高墙分割出的、西西方方的、缀着几颗寒星的夜空。明天,那红墙金瓦的“新公司”,才是真正的战场。
远处,沈娇裹着仆妇匆忙披上的旧袄,还在夜风里剧烈地哆嗦着,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喷嚏,那声音在寂静的后院里显得格外响亮和凄凉。
沈妙回到自己灯火通明的暖阁,豆蔻立刻奉上热茶。她没喝,目光落在窗边小几上,那里摊着一本崭新的《男德经》,是皇帝昨日才遣人送来的“恩赏”,封面在烛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微光。
“豆蔻。”
“奴婢在。”
“把窗户开条缝。”沈妙端起茶杯,热气氤氲了她沉静的眼眸,“散散味儿。这国公府的‘宅斗’硝烟味太重,熏得人头疼。”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锋利的弧度,“真正的职场……才刚开始呢。”
窗棂被轻轻推开一线,冰冷的夜风灌入,吹动了案几上《男德经》的书页,哗啦啦轻响。风里似乎还残留着芷兰苑那边传来的、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和喷嚏声,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异香。
沈妙垂眸,看着杯中沉沉浮浮的茶叶梗,如同看着这深不可测的棋局。明天,凤舆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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