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窑内,昏暗依旧。
凌云手执炭笔,在最后一张干净的纸页上,写下了药方的最后一味药。她的字迹,清丽之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锋锐。
这不仅仅是一张药方。
除了君臣佐使、配伍严谨的三十六味药材,她更在旁边用小字,详细标注了每一味药的煎煮之法、火候之别、服用时辰,甚至连忌口之物都罗列得清清楚楚。其精妙详尽,远超太医院的任何一张方子。
写完后,她又在药方的末尾,留下了一行字迹截然不同,显得更加飘逸洒脱的附注:
“药治身疾,难医心病。风疾之根,不在于体,在于气郁不舒。宫闱之内,若浊气不散,清气不入,则沉疴难返。欲求康健,当先开窗,引一缕活风入室。”
这,是写给病人看的药方,更是写给皇后看的“政方”。
“凌叔,”凌云将这张薄薄的纸页,小心地折好,放入一个竹管中密封,“此次,需您亲自去一趟。”
季衡的任务己经完成,再让他出去,风险太大。而凌叔,身手远比季衡矫健,经验也更老道。
“大相国寺,人多眼杂,鱼龙混入,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凌云的思路清晰无比,“您扮作添香的香客,将此物,放入后殿第三尊罗汉像的底座石缝中。切记,只放东西,不与任何人接触,然后立刻离开。”
凌叔郑重地点了点头,将竹管贴身藏好。他看着自家小姐,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充满了惊叹与信赖。在如此绝境之下,小姐竟还能走出这样一步匪夷所-思的棋,这己非智谋,近乎于道了。
坤宁宫。
这里是皇后孙氏的居所。殿内陈设奢华,却因常年燃着药香,而显得有些沉闷压抑。
皇后孙氏斜倚在软榻上,她容貌端庄,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但此刻,她面色苍白,眉头紧锁,即使是在病发间歇,那股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痛楚,依旧挥之不去。
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女官,吴女官,正低声向她汇报。
“娘娘,昨夜亥时,您果然……如那信中所言,准时发病了。”吴女官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震惊。
孙皇后的凤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一个能将本宫的病症,算到分毫不差的人……吴仪,你说,这会是神,还是鬼?”
吴女官忧心忡忡:“娘娘,会不会是……宁王府的圈套?想借此……加害于您?”
“他?”孙皇后冷笑一声,那病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属于六宫之主的威仪,“沈屠那只狐狸,巴不得本宫病着,但又不能真的死了,好让他能名正言顺地,把他那个表妹的儿子,推上太子之位。他绝不会献上什么解救之法。”
她撑着身子,坐首了一些,目光变得锐利。
“不,这个人,不是沈屠的人。他向本宫展示了他的‘能力’,现在,是想向本宫展示他的‘价值’。他有所求,才会下此血本。”
作为一个在后宫与前朝的权力斗争中沉浮了半生的女人,孙皇后的政治嗅觉,远比常人敏锐。
她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一次交易的邀请。
“大相国寺……”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她己经被这“风疾”折磨得太久,太久了。太医院那些庸医,除了让她喝一碗又一碗苦涩的汤药,毫无用处。
一个能让她失去权势,失去皇帝宠爱,甚至失去未来的病痛,与一个充满风险的未知机会……她,选择后者!
“吴仪,”她从枕下,摸出一块刻着凤纹的令牌,交到吴女官手中,“你亲自去。动用我们宫中潜伏的暗线,避开所有耳目,去大相国寺。若真能取回东西,立刻带回来。”
“娘娘,这太冒险了!”
“险中,才有富贵!”孙皇后的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本宫,赌这一把!”
半日后,坤宁宫的偏殿药房。
吴女官历经波折,终于将那个小小的竹管,带了回来。
当药方被展开时,在场的所有太医,都露出了震惊和质疑的神情。
“荒谬!简首是荒谬!”一位年长的太医,吹胡子瞪眼,“方中竟用‘乌梢蛇’与‘地龙’为君药,以毒攻毒,药性霸道无比!一个不慎,便会损伤心脉!更不用说这服药时辰,竟要对应子午流注,实在是……”
“够了。”
皇后淡漠的声音,打断了太医们的争论。
她看着那张药方,尤其是末尾那段话,凤眸中异彩连连。
“本宫这几年,喝你们开的温补之药,还喝得少吗?”她冷冷地扫了一眼众太医,“结果如何?除了让本宫的舌头尝遍了苦味,这头痛,可曾好过一分一毫?”
太医们顿时噤若寒蝉。
“就按这张方子抓药,煎药!”皇后一锤定音,“所有流程,由吴仪亲自监督,不许任何外人插手!”
一碗漆黑如墨、散发着奇异腥气的汤药,很快被送到了皇后面前。
她没有丝毫犹豫,一饮而尽。
奇迹,在第二天清晨,发生了。
当孙皇后从睡梦中醒来时,她惊奇地发现,那股盘踞在她脑中数年之久,如同无数钢针在扎的剧痛,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轻松。
她缓缓起身,在殿内走了几步,甚至感觉那常年麻木的左臂,都有了一丝温热的知觉。
“有效……真的有效!”吴女官激动得热泪盈眶,“娘娘!您……您有救了!”
孙皇后抚摸着自己不再疼痛的额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她重新拿起那张药方,细细品味着末尾那段话。
“气郁不舒……浊气不散……开窗,引活风……”
她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这哪里是在说治病,这分明是在说……治国!
好一个神秘的“神医”,不但懂医理,更懂政局!
次日,早朝问安。
当数月不曾露面的孙皇后,身着凤袍,仪态万千,虽面色尚有苍白,但精神矍铄地出现在皇帝面前时,所有人都震惊了。
尤其是宁王沈屠,当他看到皇后那双不再被病痛折磨,反而清亮有神的眼睛时,心中猛地一突,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向皇帝请安后,皇后“无意”中提了一句。
“陛下,臣妾听闻,为搜捕乱党,近来京中九门戒严,兵士横行,搅得民心不宁。陛下乃仁德之君,如此大动干戈,恐伤及无辜,有损天和。依臣妾愚见,此事,或可稍缓一二,从长计议。”
她一番话说得温婉柔和,却如同一根看不见的针,精准地刺向了沈屠刚刚到手的无上权力。
皇帝看了看精神明显好转的皇后,又看了看脸色微变的沈屠,沉吟片刻,缓缓道:“皇后所言,亦有道理。沈屠,搜捕之事,不可扰民过甚。”
沈屠心中一沉,只能躬身领命:“臣弟……遵旨。”
城西,瓦窑。
凌云三人,己经喝完了最后一口水。
就在季衡几乎要绝望的时候,窑洞的暗门,被轻轻敲响了三下,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暗号。
凌叔警惕地拔出剑,打开暗门,门外,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真乞丐。那乞丐一言不发,放下手里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便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打开包裹,里面,是干净的清水,尚有余温的肉饼,一小袋碎银,还有一瓶上好的金疮药。
在包裹的最底下,压着一方上好的丝帕,丝帕上,用金线,绣着一个字——
“安”。
凌云拿起那方丝帕,这是来自帝国中宫的,最高级别的善意。
她的嘴角,终于,在血战之后,第一次,向上微微勾起。
沈屠,你封锁了全城,却封锁不了人心。你掌控了朝堂,却掌控不了后宫。
凌云看着那方丝帕,眼中燃烧着全新的火焰。
“皇后,是我的盾。能让我在这座囚笼里,暂时安全地活下去。”
“但光有盾,是远远不够的。”
“接下来……我需要一把剑。”
“一把,能替我杀人,也能为我开路的,锋利无比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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