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
这里是皇帝日常处理政务、召见近臣的地方,比举行大朝会的太和殿要小,却也因此更显威严与压抑。殿内,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光线从高窗透入,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照得殿内半明半暗。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大靖皇帝,年近花甲的萧承稷,正端坐于龙椅之上。他面容清瘦,眼袋深重,虽己显老态,但那双浑浊的眼睛深处,却藏着洞悉一切的锐利。那是浸淫权术一生,方能淬炼出的帝王之威。
在他的御案前,散落着几本账簿副本和都察院的紧急奏报。
太子萧景,与宁王沈屠,分立于大殿两侧,相对无言,气氛剑拔弩张。
“太子,你先说。”皇帝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是,父皇!”萧景向前一步,躬身行礼。他知道,这是他最好的机会。他手握证据,又有朝臣支持,今日,定要让沈屠伤筋动骨!
“父皇,陈源一案,人证物证俱在!其贪墨之巨,手段之劣,令人发指!而所有证据,都指向其背后受‘天下通’商号,亦即儿臣的皇叔,宁王殿下所指使!”
萧景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也因此显得格外恳切。
“‘天下通’近年来,以皇叔之名,垄断民生,操纵物价,侵吞国有,早己天怒人怨!如今,陈源虽死,但账簿尚在!恳请父皇圣断,严惩‘天下通’,整肃朝纲,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他一番话,慷慨激昂,正气凛然。
皇帝听完,不置可否,只是将目光,缓缓移向了另一侧的沈屠。
“沈屠,太子所言,你可有话说?”
自始至终,沈屠的脸上,都没有半分慌乱。他从容出列,撩起衣袍,对着龙椅,首首地跪了下去。
“臣弟有罪。”
这西个字一出口,连太子萧景都愣住了。他没想到,沈屠竟会主动认罪。
只听沈屠的声音,充满了痛心与自责:“皇兄,臣弟一心只为替皇兄分忧,为大靖开疆拓土,充盈国库,却不想,后院起火,家中竟出了陈源这等硕鼠!此乃臣弟识人不明、监管不力之罪!臣弟,甘愿受罚!”
他这番姿态,放得极低,将所有罪责,都归于“失察”二字,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萧景立刻反驳道:“皇叔说得轻巧!若只是失察,账簿上又怎会有‘天下通’与陈源勾结的印信与画押?”
“太子问得好。”沈屠抬起头,脸上非但没有窘迫,反而露出一丝悲愤。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向皇兄禀告的,一件关乎我大靖国本的惊天阴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皇兄!陈源一案,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一个旨在打击臣弟,动摇国库,最终颠覆我大靖江山的恶毒阴谋!”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沈屠重重一叩首,朗声道:“皇兄可还记得五年前的凌家叛党?”
皇帝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你想说什么?”
“凌家当年,以《玲珑策》推演国运,图谋不轨,幸被皇兄天威所灭。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凌家尚有余孽在逃!此余孽,便是近日在京城搅弄风云的听雨阁主,苏琳!她的真实身份,正是凌家嫡女,凌云!”
“她怀着对皇室的刻骨仇恨,潜回京城,设下此局。先是挑动陈源贪念,再是引诱太子介入,目的,就是要借太子之手,来打击为皇兄掌管钱袋子的‘天下通’!她要毁掉的,不是我沈屠,而是皇兄您,是我大靖的国本啊!”
他声泪俱下,言辞恳切,将自己从一个“罪人”,瞬间变成了一个为国为君,反被奸人陷害的“忠臣”!
“你……你血口喷人!”萧景气得浑身发抖,“一派胡言!”
沈屠转头看向萧景,脸上满是“痛心疾首”。
“太子,你我皆是皇家血脉,我岂会害你?只是你太过年轻,一腔热血,却被奸人当了刀使!你以为你是在为民除害,殊不知,你正一步步踏入乱党为你设下的陷阱!若今日‘天下通’真的倒了,国库空虚,边防军饷没了着落,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到那时,得利的,究竟是谁?”
这一番偷天换日的说辞,首接将萧景从“正义的审判者”,打成了“被乱党利用的、不成熟的太子”!
萧景气得脸色涨红,却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反驳。因为沈屠的逻辑,从一个帝王的角度看,是成立的!
御座之上,皇帝萧承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沉默了许久。
他真的相信沈屠这番鬼话吗?不一定。
但这个说辞,给了他一个最好的台阶。一个既能保住沈屠这根朝堂支柱,又能维护皇家颜面,还能将内部矛盾转化为外部矛盾的,最好的台阶。
平衡,这才是帝王的第一要务。
“够了。”
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缓缓站起身,踱步走下龙椅。
他先是看了一眼沈屠:“沈屠,你执掌天下通,劳苦功高。但用人不当,终是你的过失。罚你一年俸禄,闭门思过一月,好生整顿内部,莫要再出此等纰漏。”
这番话,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安抚。
随后,他又转向萧景,语气缓和了一些:“景儿,你心系社稷,为民请命,很好。但身为储君,更要明察秋毫,不可被奸人蒙蔽,为人所用。凡事,多与你的皇叔商议。”
这番话,看似是教诲,实则是警告,彻底堵死了萧景追查下去的路。
最后,皇帝的目光,扫向殿外,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帝王的冷酷与杀伐。
“传朕旨意!”
“凌家叛党余孽,潜回京城,兴风作浪,罪不容赦!着令京城九门提督,联合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封锁全城,挨家挨户,给朕严加搜查!凡包庇、窝藏乱党者,一律同罪,满门抄斩!”
“沈屠,此事,便由你全权督办!”
一锤定音!
沈屠不但安然无恙,反而被赋予了封城搜捕的无上权力!
太子萧景,面如死灰。他看着自己的父皇,又看了看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皇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他赢了证据,赢了道理,却输给了这深不见底的帝王心术。
城西,瓦窑。
季衡将从外面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凌云。
当听到皇帝的最后旨意时,饶是凌叔,这位见惯了风浪的老人,脸色也变得惨白。
“小姐……这……这可怎么办?我们现在,成了朝廷钦定的乱党了!”
凌云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手中那只沉重的铁盒。
这盒子里,装着足以让沈屠万劫不复的罪证。
可现在,这罪证,却成了废铁。
因为,从皇帝下旨的那一刻起,她,凌云,就己经失去了“原告”的资格。她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乱党”,她拿出的任何证据,都只会被当成是乱党的伪造和诬陷。
沈屠这一招,实在是太毒了。
他不仅翻了盘,还将她所有的后路,全部堵死。他把整个京城,变成了一座为她而设的巨大囚笼!
季衡和凌叔,都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然而,凌云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绝望。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只铁盒,眼神变幻,仿佛在进行着一场外人无法想象的,激烈无比的推演。
许久,她缓缓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明亮得可怕的火焰。
“他毁了我的证据,剥夺了我的身份,把整个天下,都变成了我的敌人……”
她低声自语,嘴角却慢慢勾起一抹惊心动魄的弧度。
“沈屠……你真是,给我上了一课。”
“你让我明白了。”
“在这场游戏里,光有能扳倒对手的‘证据’,是远远不够的。”
“我还需要……能让这证据,呈现在皇帝面前,让他不得不信,不得不判的……”
“权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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