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岳的沉默如同山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王彪的怒视几乎要喷出火来,那位沉默三当家的眉头锁得更紧,众头目的茫然中开始掺杂一丝微弱的思索。陈默的心悬在半空,他知道,抛出概念只是第一步,秦岳要的是能落地的细节。
“屯田?”秦岳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陈默,纸上谈兵易。我问你,寨中兄弟多是厮杀汉,几人懂稼穑?种子何来?农具何来?开荒引水,耗时费力,远水如何解近渴?”他的问题精准地钉在方略最现实的软肋上。
陈默心中一凛,但秦岳肯问,就是转机!他立刻躬身,条理清晰地回应:
“大当家明鉴。屯田乃固本培元之长远计,确非朝夕可成。然,近渴亦有解法!”
“其一,以力易粮,即刻可行! 寨中兄弟不善耕种,但一身力气和武艺却是现成的!可遴选机灵敢战、稍通山下人情者,组成数支小队。”他看向秦岳,语速加快,“一者,护送‘有门路’的商队穿越险地,特别是运往州府、京城的高价货物(如盐、铁、皮货),收取重金佣金!二者,主动联络山下那些饱受小股流匪骚扰、又无力负担官府沉重税赋和‘剿匪捐’的中等村镇。向其承诺:龙啸寨不再侵扰其地,并为其提供保护,驱逐或剿灭其他流匪。作为回报,只需这些村镇按年或按季,向我寨缴纳一份远低于官府盘剥的‘平安粮’或‘协防银’!此乃化害为利,变敌为友!既能即刻获得粮饷,又能减少树敌,更能……在民间悄然播下对我寨并非全然‘恶匪’的印象种子!此为交易之利!”
“其二,屯田亦需急智! 寨中兄弟不善农事,但山中必有懂行之老农!流民之中,亦不乏为求活命、背井离乡的农人!大当家可下令,凡入我龙啸山之流民,有一技之长者(尤善农事、工匠),皆可优先安置,许其家小平安,并允诺将来分田耕种!此乃引才!至于种子农具……”陈默目光扫过角落堆着的锈蚀破损物件,“山寨历年积累,库中岂无积存?虽多锈损,稍加修复打磨,堪可一用!再派精干小队,乔装下山,专寻偏僻乡野的铁匠铺、农具店,高价少量购买或定制关键部件(如犁铧、锄头),分散带回。此乃节流与开源并举!”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厅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站着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者,双手布满厚厚的老茧和烫伤的疤痕,正一脸木然地听着。陈默虽不知其名,但从其外表和所处位置(靠近堆放破损工具处)判断,此人极可能是山寨里的工匠。“那位老丈!”陈默提高声音。
老者吓了一跳,茫然抬头:“啊?…叫…叫我?”
“敢问老丈,库房中那些锈蚀损坏的锄头、犁头,挑能修的,由您带着人敲打修复,寨里按件计酬,给您额外分粮!若有废弃刀枪,取其坚韧之材,回炉锻打,改成农具刃口,可否?”陈默语速很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老者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嘟囔道:“修…修是能修…改也能改…就是费工夫…还得要炭火…寨里炭也不多…”
“炭火之事,稍后再说!您老只需说,能不能做?”陈默追问。
“能…能做!”老者被陈默的目光逼视,下意识挺了挺佝偻的背。
“好!”陈默转向秦岳,“大当家,这便是第一步!组织交易小队,即刻下山寻找‘生意’! 收拢流民,甄别匠人农人! 修复库中旧农具! 三管齐下,或可解部分燃眉之急!”
秦岳的手指停止了敲击。他看着陈默,又看了看那局促却点头应承的老工匠,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陈默不仅提出了方向,更给出了可操作的路径,甚至瞬间在陌生环境中找到了可用的人力!这份急智和执行力,让他刮目相看。
王彪忍不住再次咆哮:“大当家!别听他胡扯!什么交易?什么保护费?那些村镇见了我们,跑都来不及,谁会信我们?谁会跟我们交易?简首是痴人说梦!派小队下山?我看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陈默立刻反驳,语气斩钉截铁:“信与不信,不在言语,而在行动!只要我寨真正约束部众,不再侵扰签约村镇,并真刀真枪帮他们打退一次流匪袭扰,这‘信’字,自然就立起来了!至于交易风险……”他看向秦岳,“初期可选信誉尚可、与官府关系不深的小型商队合作,由大当家亲自挑选可靠精干、头脑灵活的兄弟带队,重利之下,必有勇夫,也必有‘商’夫!此为立信之始!若连这点险都不敢冒,坐等粮尽官军至,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那位沉默的三当家(赵铁柱)被陈默话语中提及的“带队人选”触动,看着陈默恳切的目光,又看了看秦岳,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出声反对,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考量。
秦岳的目光在陈默、王彪、赵铁柱以及厅下神色各异的头目脸上扫过。厅内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己悄然改变。王彪的反对依旧激烈,但己显色厉内荏;一些头目眼中开始闪烁思考的光芒;赵铁柱的沉默,更像是一种观望。
“屯田之地、引水之渠,如何规划?何人可担此任?”秦岳抛出了下一个问题。问题本身,己经表明他对方略的认可进入了更深的层面——他开始考虑具体执行和负责人选了!
陈默心中大石落地一半。他知道,自己暂时赌赢了第一步。他深吸一口气,指着草纸上简陋勾勒的山势图(基于他入寨观察),开始详细阐述他构想的开垦区域、引水路线和初步的人员组织思路……聚义厅内,一场关于山寨生死存亡的“养民”大计,在激烈的质疑与艰难的推进中,缓缓拉开了序幕。秦岳眼中那簇被点燃的野心之火,随着陈默条理分明的阐述,燃烧得更加旺盛,也更加具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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