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浸透了浓墨的巨毯,彻底覆盖了龙啸山。白日的喧嚣、争执、劳作和那点微弱的生机,都被黑暗吞噬。整个山寨沉寂下来,只剩下巡逻寨兵沉重的、带着困意的脚步声在寨墙和巷道间单调地回响,以及远处山林深处偶尔传来的一两声枭鸟凄厉的啼鸣,更添几分阴森。
聚义厅东侧,一间位置偏僻、属于王彪心腹头目“疤脸刘”的土屋,门窗紧闭,缝隙都用破布条仔细塞住。屋内只点着一盏小小的、灯油浑浊的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灯芯上不安地跳跃着,光线昏暗摇曳,勉强照亮方寸之地,也将围坐在桌旁的几张人脸映照得阴晴不定,神色阴沉。
王彪坐在主位那张唯一还算完好的木椅上,半边脸隐在跳跃的阴影里,半边脸被昏黄的光映照着,显得更加阴鸷深沉。他手指无意识地、缓慢地敲击着粗糙的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像在计算着什么,又像在压抑着某种情绪。疤脸刘和另外两个同样属于王彪派系、对新政抵触强烈的小头目——“滚刀肉”张横、“铁算盘”李西——分坐两侧。桌上摆着几碗劣质的、浑浊的土酒,散发着刺鼻的味道,却无人去碰。
压抑的沉默持续了片刻,终于被疤脸刘打破。他压低粗嘎的嗓门,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毒:“大哥,咱就这么干看着?看着姓陈的那个狗官,还有赵铁柱那个没脑子的憨货,把咱龙啸寨往沟里带?让兄弟们去刨地?给那些山下泥腿子商人当看门狗?这他娘的还是咱啸聚山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龙啸寨吗?弟兄们私下都炸开锅了!怨气大着呢!”
“就是!大哥!”滚刀肉张横性子更急,拍了下桌子,震得油灯火苗猛地一跳,“那什么狗屁‘分利制’!公库?干得多拿得多?糊弄鬼呢!以前兄弟们下山‘做买卖’,豁出命去,回来手里多少还能落点实在的,藏点私房钱,给相好的扯块花布,打壶好酒!现在倒好,全得上缴!完了分那么仨瓜俩枣,够干啥?塞牙缝都不够!这不明摆着刮兄弟们的油,去填他那‘营田’、‘收流民’的无底洞吗?公平?我呸!我看是拿兄弟们的血,去染红他陈大官人的顶子!”
铁算盘李西相对阴柔些,他搓着手指,细长的眼睛里闪着精光,慢悠悠地接口,声音尖细:“张横兄弟话糙理不糙。还有那流民,乌泱泱放进来那么多张嘴,一天得吃掉多少粮食?寨子里那点存粮,能撑几天?现在倒好,按那陈默的规矩,有手艺的、能种地的流民,反倒优先分粮?咱们这些跟着大哥刀山火海滚过来的老兄弟,这些只会耍刀弄枪的,反倒要靠后了?这叫什么事儿?这不是寒了兄弟们的心吗?长此以往,谁还肯为大当家卖命?”他精准地挑拨着核心利益——粮食分配的不公感。
王彪依旧沉默地敲着桌子,昏黄的光线下,他眼中闪烁着阴冷、算计和一种蛰伏的狠厉光芒,像暗夜里准备扑食的毒蛇。疤脸刘三人的话,句句戳中他心中的不满和野望。秦岳被那狗官的“方略”迷了心窍,赵铁柱甘心当马前卒,这山寨,似乎正在脱离他熟悉的轨道。
笃、笃、笃...敲击声停了。
王彪终于抬起眼皮,目光缓缓扫过三个心腹焦灼而期待的脸,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急什么?沉住气。”
三个头目一愣。
王彪端起面前的酒碗,却没喝,只是用粗糙的手指着碗沿,眼神阴冷地投向跳动的火苗:“秦岳大哥现在被那狗官的‘蓝图’迷了眼,听不进逆耳忠言。赵铁柱?哼,莽夫一个,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那帮流民,那营田队,看着热火朝天,能成什么事?开荒?”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充满嘲讽的弧度,“龙啸山是什么地方?穷山恶水!石头比土多!荆棘比人高!就凭他们那几把破锄头?哼,累死他们也刨不出几亩能种的地!引水?那鹰嘴崖下的山涧看着近,真要挖沟引过来?得翻过两道石梁!那石头,硬得跟铁砧似的!等着瞧吧,用不了几天,他们自己就得抓瞎!哭都找不着调!”
他放下酒碗,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在草丛中穿行:“告诉手下的兄弟,都给我稳住。表面上,该巡逻巡逻,该‘维持秩序’维持秩序,别让人抓住把柄,给姓陈的和赵铁柱递刀子。但是,私底下...”他眼中寒光一闪,“多跟那些心里憋着火的老兄弟唠唠,特别是管库房的老吴头、守寨门的王麻子、还有负责流民口粮发放的刘瘸子...这些人,心里都有杆秤!粮仓里到底还剩多少米?每天有多少张新嘴进来?营田队那帮人每天吃掉多少、又糟蹋多少工具?这些账,心里都得门儿清!给我一笔一笔,暗地里记下来!”
疤脸刘眼中凶光一闪,兴奋地舔了舔嘴唇:“大哥!您的意思是...等?”
“对!等!”王彪斩钉截铁,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等他们出错!等粮仓彻底见底,耗子进去都得哭着出来!等李崇那五千官军压境的消息传开,人心惶惶!等秦岳大哥发现,那狗官画的饼,又大又圆,却根本填不饱肚子,更挡不住官军的刀!那时候...”他没再说下去,但眼中的狠戾和野心如同实质般喷薄而出,让油灯的火苗都为之瑟缩。“告诉弟兄们,管好自己的嘴,也管好自己的刀!该是我们的东西,迟早要连本带利拿回来!现在,都给我——忍着!”
“是!大哥!”三人齐声应道,声音压抑却透着兴奋。疤脸刘脸上那道疤在灯光下扭曲着,张横握紧了拳头,李西眼中精光闪烁。一股阴冷的气息在小小的土屋里弥漫开来。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几人的影子拉扯、扭曲、放大,如同鬼魅般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张牙舞爪。龙啸寨的黄昏早己过去,深沉的黑夜笼罩西野。在这片黑暗的掩护下,一股针对新政、针对陈默、甚至隐隐指向秦岳权威的暗流,在阴影中悄然汇聚、涌动,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化作吞噬一切的漩涡。老疤(王彪)的派系,第一次在密室中,明确了对抗的路线和伺机而动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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