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薪火微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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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薪火微芒

 

从“等死坡”带出的沉重与窒息感,如同湿冷的裹尸布缠在陈默身上,让他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他下意识地避开寨中压抑的人群和目光,沿着一条被踩出来的小径,向后山方向走去。他需要一点光,哪怕只是一丝微弱的火苗。赵铁柱的营田队,马老六的工坊,或许那里还有一线生机在倔强地萌发。

还未走到鹰嘴崖下,一阵密集而富有节奏的叮叮当当敲打声,夹杂着粗声大气的吆喝和风箱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便远远传来。这声音在死寂的山寨背景中,显得格外有生气。

工坊设在几棵大树下临时搭建的草棚里。棚外空地上,堆满了从库房搬出来的锈蚀农具残骸——断裂的犁铧、卷刃的锄头、朽烂的木耙。马老六佝偻着背,着精瘦却结实的胳膊,正抡着一把分量不轻的铁锤,奋力敲打着一块锈死变形的犁铧连接件。汗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和花白的胡须往下淌,滴落在烧红的铁件上,发出滋啦的轻响,腾起一小缕白烟。他眼神专注,每一次锤击都精准有力,火星如同顽皮的精灵,随着锤声西溅跳跃。

他身边,一个同样干瘦、但年纪稍轻的铁匠,正赤着上身,肌肉紧绷,奋力拉动着简陋的羊皮风箱。随着他手臂的起伏,炉膛里的炭火忽明忽暗,发出呼呼的声响,橘红色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炉中烧红的铁块。热浪扑面而来,将年轻铁匠满是汗水和煤灰的脸映得通红。另外两个帮手,一个在清理刚敲打下来的厚厚锈片,另一个则在用粗糙的磨石打磨着几把初步修复好的锄头刃口。

“陈先生!”马老六眼角的余光瞥见陈默,连忙停下锤子,用搭在肩头一块黑乎乎的破布擦了把汗,浑浊的眼睛里难得地透出一丝光亮,“您来得正好!您瞅瞅!”他拿起一把刚刚修复好的锄头。木柄是新换的硬木,虽然粗糙,但握在手里很结实。锄刃经过反复锻打和精心打磨,在夕阳下反射出雪亮的寒光,虽然形状因为多次修复显得有些歪扭怪异,但那股子实用、耐造的劲儿扑面而来。“这些老伙计,”他指了指地上堆积如山的废铁,“锈是锈得狠,有些都锈穿了,但底子还在!只要肯下功夫敲打敲打,回回炉,磨一磨刃口,凑合着顶一阵子,没问题!”他语气里带着一种匠人看到作品重生般的自豪。

但随即,他脸上又露出一丝愁容:“就是这炭...炭火不太够劲。都是些杂木炭,烧不透那些硬疙瘩,费老鼻子劲了,还耽误功夫...还有,”他像是想起什么,走到棚子角落,指着一小堆黑乎乎的碎石块和粉末,“这些怪石头,也不知道是混在废铁里还是矿渣里的。烧的时候冒烟,味儿冲得很,辣眼睛呛鼻子,还沾手,滑腻腻的...不知道是啥玩意儿,扔了怪可惜的,不扔又占地方碍事。”

陈默心头猛地一跳!他蹲下身,小心地捻起一点那黑灰色、略带结晶感的粉末(硝石残留),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熟悉又极其刺鼻的味道首冲脑门!在现代社会,他只在化学实验室和某些特定场合闻过类似的味道。他强压下心头的震动,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马师傅辛苦了。这些怪石头...先别扔。找个干燥、通风的地方,单独收好。以后...或许真能派上大用场。”他顿了顿,补充道,“炭火的事,我记下了,会想办法解决。”技术火种,竟在修复农具的灰烬和废料中,悄然埋下。 这意外的发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刺破了陈默心头的阴霾。

“好嘞!听您的!”马老六虽不明所以,但陈默的“奇思妙想”己经在山寨传开,他本能地觉得这“怪石头”可能真有用,连忙招呼一个帮手小心收起来。

离开叮当作响、热浪滚滚的工坊,陈默感觉脚步似乎轻快了一些。他继续向鹰嘴崖方向走去。越靠近,伐木砍藤的呼喝声、粗重的喘息声就越发清晰。

眼前的景象让陈默精神为之一振!赵铁柱光着古铜色的膀子,汗水在结实的肌肉上流淌,如同抹了油。他正和十几个同样精壮的寨兵,挥舞着简陋的斧头、柴刀,奋力砍伐着坡地上茂密的荆棘灌木和低矮的小树。沉重的斧头劈开坚韧的藤蔓,发出沉闷的撕裂声;柴刀砍在硬木上,木屑纷飞。汉子们呼喝声在山谷间回荡,带着一股原始而坚韧的力量。几个被甄别出来、身体尚可的老农,正围着一张陈默画的草图(虽然简陋),指指点点,比划着引水的路线和开垦的边界。

虽然进展缓慢,眼前还是一片狼藉,断枝残叶遍地,但一片约百亩大小的向阳坡地雏形,己经被这群汉子用最原始的力量,硬生生从荆棘丛林中艰难地清理出来!出的土壤呈现出一种肥沃的棕黄色,在夕阳下散发着泥土特有的气息。旁边,一条顺着山涧走向挖出的浅浅沟壑,己经向前延伸了数十丈,虽然还只是轮廓,却清晰地指向了未来引水的希望。

“陈先生!”赵铁柱看到陈默,停下手中的活计,抹了把脸上混合着汗水和泥土的污迹,指着清理出的坡地和引水渠轮廓,声音洪亮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您看!按您图上画的,先啃这块最肥的肉!向阳,土厚!引水的沟,顺着山涧下来,地势是陡了点,石头是硬了点,可兄弟们咬咬牙,能行!”他眼中虽有血丝,但更多的是被点燃的斗志和一种“干实事”的踏实感,与之前在聚义厅的沉默判若两人。“就是这石头...真他娘的硬!跟铁疙瘩似的!家伙什也不趁手,砍几下就卷刃,兄弟们手上都磨出血泡了!”他摊开蒲扇般的大手,掌心赫然是几个紫红色的血泡。

陈默走上前,仔细看了看清理出的土地和引水渠的走向,又拍了拍赵铁柱坚实的臂膀,语气带着鼓励和肯定:“赵三当家,辛苦!兄弟们,都辛苦了!做得很好!稳扎稳打,安全第一。工具的事,工坊那边在加紧修,马师傅那边刚出了几把好锄头。坚持住!半月之期,我相信你们!”他看到了执行力在艰难中萌发、生长,如同这被强行开垦出的土地,虽然稚嫩,却蕴含着强大的生命力。

下山路上,经过一片相对平坦、尚未被规划利用的空地。几个从流民中混进来的孩子,最大的不过八九岁,衣衫褴褛,小脸脏兮兮的,正蹲在泥地上,用捡来的树枝专注地画着什么。陈默走近些看,只见他们在泥土上画出歪歪扭扭的格子和线条,用不同颜色的小石子和土块充当“兵卒”、“城池”和“粮仓”。一个稍大的孩子,俨然一副“将军”模样,用树枝指点着:“这边!这边守住隘口!弓箭手准备!那边,骑兵队冲过去!抢他们的粮仓!快!”稚嫩的童音在黄昏的山寨里飘荡,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活力。他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战场”里,暂时忘却了饥饿和恐惧。

陈默驻足,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夕阳的金辉将孩子们瘦小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满是碎石和杂草的土地上。那歪歪扭扭的“城池”,那代表“粮仓”的小土堆,那充满想象力的“厮杀”,像黑暗中摇曳不定的几簇微弱薪火。虽然渺小,虽然随时可能被现实的狂风吹灭,但这微弱的光亮,却让人无法彻底绝望。龙啸寨的黄昏,并非只有死寂和绝望,还有在最卑微处顽强挣扎的生机。这生机,或许比他手中的文书,更能支撑他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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