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的热浪似乎瞬间冷却了数分,唯有炉火依旧不甘寂寞地舔舐着炉膛。马老六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如炭火般灼灼盯着孙老栓。孙老栓眼皮低垂,只盯着石桌上那副锃亮的老犁铧,一言不发,沉默的拒绝比言语更显强硬。
“好!好!好得很!”马老六怒极反笑,声音嘶哑,“你们不干?老子自个儿干!省得看你们那副棺材脸,碍手碍脚!”他猛地转身,凌厉的目光扫向角落里几个年轻力壮、眼神闪烁的工匠,“张狗儿!李二愣!王老憨!带上你们吃饭的家伙什儿,跟老子走!咱们哥几个,给祖宗传下来的犁头,松松筋骨!看看是千年道行硬,还是咱的锤子硬!”
被点名的几人,平日里就最是佩服马工头那股子敢想敢干、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此刻见老师傅们顽固,又得了马头召唤,胆气顿生,梗着脖子应道:“得嘞!听马头儿的!”
孙老栓嘴角抽动一下,终于抬眼,浑浊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冷冷抛下一句:“哼!瞎胡闹!出了篓子,别指望老家伙给你收拾!”说罢,带着一群老伙计默然退到工坊另一角,兀自升起炉火,叮叮当当地开始捶打修补旧的箭镞,仿佛这边的事与他们隔绝在两个世界。
马老六只当他们放屁,立刻招呼张狗儿等人动手:“狗儿,去库房把压箱底那块好料给老子扛来!上次王老财家抄的那块,别记错了!二愣,你去拉风箱,火给老子烧到最透!老憨,你把这新犁铧的砂模按图纸画精细了,一寸一毫都不能差!”
僻静的角落里顿时升腾起新的热浪。那块乌沉沉、泛着冷硬光泽的好铁料被搬来。张狗儿对照着马老六那涂抹得如同鬼画符却结构清晰的图纸,屏住呼吸在耐火砖上刻画着曲辕犁铧的砂模。李二愣憋红了脸,使出浑身的力气拉动巨大风箱,鼓风机般的声音呼啸而起,炉内火焰从红转橙,由橙变白,灼热的气浪将围拢的年轻工匠们烤得汗如雨下。
马老六赤着上身,黝黑精壮的上身油光发亮,筋肉虬结。他亲自操持大钳,从白色烈焰中夹出那块烧得通红欲滴的铁料,“铛!”重重砸在铁砧上!大锤如狂风暴雨般落下,每一击都带起刺目的火星!“看这儿!得加料加厚!这是吃土的刃口,要刚!要韧!这儿,犁壁,得光溜带弧,土才能翻得顺溜!都给老子把招子放亮,看清楚喽!”
汗水如同蚯蚓般在他沟壑纵横的脊背上爬行,滴在滚烫的砧板上,“嗤啦”腾起白烟。他全身心投入,眼神炽热偏执,仿佛在锻打的不是一块铁,而是能劈开这乱世困顿的一缕生机。张狗儿等人围在旁边,大气不敢出,唯有炉火的呼嚎与铁锤的轰鸣交织成激昂的乐章。
整整一个上午,“铛!铛!铛!”的锻打声成了这角落唯一的音符。成型的犁铧在反复锻打、烧红淬火、回火冷却中逐渐显露出流畅的轮廓。相比于厚重的老式犁铧,它显得轻巧许多,但刃口弧度更佳,冷冽的幽蓝寒光在刃锋流转。
马老六抹了一把脸上油汗血水的混合物,拿起尚有余温的铧尖凑近独眼仔细端详,又屈指“叮”地一弹,听着那清脆悠扬的金属长吟,布满血丝的小眼睛里终于闪过疲惫的满足。
“行了!狗儿,把那根弯好的硬木辕杆抬来!装上去!下午咱就拉出去遛遛!让那些老顽固开开眼!”声音嘶哑却透着兴奋。
寨子西北角靠近山墙的荒坡地,孙老栓也领着老伙计和徒弟,套上健壮的黄牛,正用最传统、最“靠谱”的首辕犁做示范。沉重的犁铧深深扎进冻土,翻起板结的泥块,但两头牛拉得脖颈肌腱暴突,喘息沉重。
“瞅见没?”孙老栓指着新翻开的黑土,对围观的寨民和一些犹豫的年轻工匠道,“老犁,笨归笨,可像老牛一样,一步一个印,犁得深,土翻得透实!那些花里胡哨的新货色,瞧着轻省,经得起几回石头磕碰?犁地,是实打实的力气活儿,耍不得花枪!”不少老农看着那深翻的土地,纷纷点头应和:“孙师傅说的在理。”“老犁是费牛,可心里踏实。”“刀兵在即,稳妥要紧。”
荒坡两边,泾渭分明。新犁未动,质疑己然如山。偏执匠人的革新之路,荆棘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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