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脉深秋的雨,来得毫无征兆,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如同密集的冰鞭,狠狠抽打在青石峡两侧陡峭的崖壁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喧嚣。雨水冲刷着山石,汇成浑浊的溪流,顺着千沟万壑奔腾而下,将峡谷底部的碎石小路浸泡成一片泥泞的沼泽。空气里弥漫着土腥味、湿冷的草木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淡淡血气——那是昨日盐骡队留下的死亡印记尚未被完全洗刷。
一支队伍艰难地在这片泥泞中跋涉。正是“一阵风”的盐枭骡队。沉重的盐袋和暗格中更重的生铁,让驮骡的西蹄深深陷入烂泥,每一次拔蹄都异常费力。护卫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斗笠蓑衣在狂风骤雨中形同虚设,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灌入,透心凉。队伍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昨日的惊吓犹在,而前路茫茫,更添几分沉重。
“一阵风”骑在骡背上,镶金边的皮袄被雨水浸透,沉甸甸地贴在身上,更显阴鸷。他刀疤下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两侧被雨幕模糊了轮廓的悬崖峭壁,握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微凸。昨日龙啸寨那姓陈的军师一刀捅破生铁夹层的一幕,如同梦魇在他心头萦绕。那个年轻人平静目光下的锐利,让他感到一种被彻底看穿的寒意。他催促着队伍加速,只想尽快离开这鬼地方,离开太行山,离开那个叫秦岳的疯子越远越好。
然而,就在骡队艰难行至峡谷中段最狭窄处时——
“呜——呜——呜——!”
凄厉尖锐的号角声,如同地狱恶鬼的嚎哭,猛地撕裂了雨幕的喧嚣,从峡谷两侧的崖顶之上骤然响起!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寒意,瞬间盖过了风雨声!
紧接着,密集如蝗的箭矢,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黑色暴雨般,从峡谷两壁陡峭的岩石后方倾泻而下!箭矢的目标并非峡谷底部的盐枭骡队,而是他们前方和后方峡谷的出口处!
“咄咄咄咄!”沉重的弩箭狠狠钉入泥泞的土地,深深楔入湿滑的岩石缝隙,瞬间将峡谷两端的狭窄出口彻底封锁!如同两道死亡的栅栏,将整支骡队死死困在了峡谷中央这段不足百丈长的死亡陷阱之中!
“敌袭!!”
“结阵!快结阵!”
“保护当家的!”
盐枭护卫们发出惊骇的吼叫,瞬间陷入巨大的恐慌!他们顾不得泥泞,纷纷举起盾牌,试图护卫骡车和核心的“一阵风”。然而峡谷地形狭窄,骡车笨重,人员拥挤,根本无法迅速结成有效阵型,场面一片混乱!
“轰隆隆——!”
沉重的马蹄声如同闷雷滚动,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地面在震动!
峡谷两端被箭雨封锁的出口处,几乎同时涌现出大片玄色的浪潮!
那是骑兵!
数量远超盐枭护卫的精锐骑兵!清一色的玄色铁甲在阴暗的雨幕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马匹高大雄壮,覆盖着轻便的链甲。骑士们头戴覆面铁盔,只露出冰冷无情的眼睛,手中的长矛如林,在雨水中反射着森然寒光!两股铁流如同巨钳,正向着峡谷中段被围困的骡队缓缓合拢!杀气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峡谷!
为首一员大将,策马立于峡谷西侧出口的箭雨封锁线之后。玄甲覆盖全身,雨水顺着甲叶的缝隙流淌。他并未戴覆面盔,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神情冷峻、带着久经沙场沧桑的面容。他手中握着一柄长柄马槊,槊尖斜指泥泞中的骡队,眼神锐利如鹰隼,居高临下,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漠然。
正是青州卫副将——李崇!
“剿匪?”李崇冰冷的声音在风雨中清晰地传开,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不,本将今日剿的,是通匪贩私、资敌叛国的一阵风!还有他车底下那些见不得光的脏铁!”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冰锥,穿透雨幕,死死钉在骡队中央、脸色煞白如纸的“一阵风”身上,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杀伐决断的凛冽:“儿郎们!杀!片甲不留!骡车铁货,尽数充公!”
“杀——!!!”
震天的喊杀声轰然爆发!如同惊涛拍岸,瞬间压过了风雨之声!两股玄甲铁流开始加速,沉重的马蹄践踏泥浆,发出沉闷的轰响,如同两堵移动的钢铁城墙,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向着峡谷中央被围困的盐枭们碾压而去!
“完了…”一阵风看着那汹涌而来的铁甲洪流,又看看自己身边惊慌失措、阵型散乱的护卫,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猛地拔出腰间弯刀,发出困兽般的嘶吼:“跟他们拼了!杀出一条血路!”
盐枭护卫们在死亡的威胁下爆发出最后的凶悍,纷纷举起兵刃,准备做殊死一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啦——!”
刺耳的绳索摩擦声猛地从峡谷东侧崖壁上方响起!
紧接着!
“轰隆隆——!”
巨大的滚木礌石,裹挟着山体松动的泥土、碎石、断裂的灌木,如同山崩一般,从峡谷东侧的陡峭崖壁上轰然滚落!目标并非峡谷底部的盐枭,而是——正从峡谷东口涌入、即将冲锋到位的玄甲骑兵前锋!
变故陡生!
滚木礌石如同天罚降临,狠狠砸入玄甲骑兵的冲锋队列!
“唏律律——!”
“啊——!”
战马的悲鸣、骑士的惨叫、骨骼碎裂的恐怖声响瞬间响起!势不可挡的骑兵冲锋阵型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瞬间撕裂!滚木撞飞了战马,礌石砸碎了铁甲,后续的骑兵被同伴的残骸和巨大的障碍物阻挡,冲锋的势头骤然一滞,陷入短暂的混乱!
几乎在滚木落下的同一瞬间!
“龙啸寨!杀——!!!”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从峡谷东口滚木礌石落点后方的乱石丛中炸响!
数十道矫健的黑色身影如同猎食的猛虎,从藏身的岩石后、灌木丛中猛然跃出!他们清一色黑色劲装,手持锋利的短刀、手斧,动作迅猛彪悍,眼神中燃烧着决死的战意!为首的正是赵铁柱!他手持一柄厚背砍山刀,如同下山猛虎,身先士卒,怒吼着扑向那些被滚木礌石打乱阵脚、立足未稳的玄甲骑兵!目标首指骑兵阵型中央,试图撕裂他们的防线,为盐枭骡队打开一个逃生的缺口!
“是龙啸寨的人!”
“有救了!跟他们冲出去!”
“杀啊!”
绝处逢生的狂喜瞬间点燃了盐枭护卫们!他们看到赵铁柱带人从侧翼猛攻官军骑兵,精神大振,纷纷爆发出狂热的吼叫,紧跟着赵铁柱冲锋的方向,向着峡谷东口猛扑过去!试图汇合龙啸寨的人,一起突围!
“稳住!结阵!弓弩手压制!”李崇在西侧看到东口的剧变,脸色瞬间阴沉如水,厉声下令。他身边的弓弩手立刻张弓搭箭,准备对东口进行覆盖射击。
峡谷中段顿时乱成一锅滚沸的粥!
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泥浆、汗水、血水,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兵器碰撞的铿锵声、战马的嘶鸣、垂死的哀嚎、愤怒的咆哮、绝望的哭喊……种种声音在狭窄的峡谷中疯狂回荡、叠加,形成一曲地狱般的死亡交响!
赵铁柱勇猛异常,手中砍山刀势大力沉,接连劈翻两名试图拦截他的骑兵,浑身浴血(大多是敌人的),如同一个绞肉机般在骑兵阵中左冲右突!盐枭护卫们紧随其后,也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竟然真的在混乱中撕开了一道口子!眼看就要冲破东口的封锁!
“当家的!快!这边!”赵铁柱一刀格开刺来的长矛,抹了把脸上的血水混合的雨水,扭头对着骡队中央的“一阵风”狂吼!
“一阵风”见状,心中狂喜,猛地一夹骡腹,催促着胯下坐骑向着赵铁柱撕开的口子冲去!他身边的几名心腹护卫也紧紧跟上!
就在“一阵风”的骡子即将冲过赵铁柱身边,踏上相对开阔地带的瞬间——
异变再生!
一首冲杀在最前方、为“一阵风”开路的赵铁柱,眼角余光瞥见目标即将脱困,眼中非但没有喜色,反而掠过一丝极其隐晦、冰冷刺骨的厉芒!
只见他前冲的脚步猛地一顿!身体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强行拧转!原本劈向身前一名骑兵的砍山刀,借着身体旋转的巨大力道,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完全违背物理规律的半圆弧线!
目标不再是官军!
而是——刚刚策骡冲到他身侧、正因脱困在即而面露一丝松懈和狂喜的盐枭巨擘“一阵风”!
“死——!”
赵铁柱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低吼!那厚背砍山刀带着他全身的力量和所有的狠戾,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劈向“一阵风”毫无防备的脖颈!
刀光如匹练,寒芒映雨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一阵风”脸上的狂喜瞬间化为极致的惊愕与难以置信!他本能地想侧身闪避,想拔刀格挡,但这一切都太晚了!在如此近的距离,面对如此突兀、如此狠辣的背刺,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应!
“噗嗤——!”
利刃切割皮肉、斩断骨骼的恐怖闷响,清晰地传入离得最近的几人耳中!
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狂飙而出,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溅了赵铁柱满头满脸!那温热粘稠的触感,让他脸上的肌肉扭曲出一个嗜血而狰狞的表情!
“一阵风”的身体在骡背上猛地一僵!他一只手还死死攥着缰绳,另一只手徒劳地伸向自己喷血的脖颈,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刚刚还如同救命稻草般为他浴血开路的“盟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充满了无边的怨毒、惊骇和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你…晋…王…”他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涌出的鲜血瞬间堵住了他的喉咙。
赵铁柱一击得手,毫不停留!在“一阵风”尸体栽落骡背的同时,他左手如同鬼魅般探出,快如闪电!手指精准地探入“一阵风”那件镶金边皮袄的暗袋之中!
一个硬物入手!
赵铁柱甚至来不及看,凭借着指尖的触感,他立刻确定这就是他要找的东西!他猛地缩手,将那东西死死攥在掌心!紧接着,他毫不恋战,甚至不顾身后盐枭护卫们因这惊天逆转而陷入的短暂呆滞和随后爆发的狂怒咒骂,猛地一脚踹开挡路的一名盐枭护卫,借着反震之力,如同狸猫般迅捷地几个翻滚,一头扎进了峡谷东侧崖壁下方一处被雨水冲刷出的、狭窄幽深的岩石缝隙之中!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混乱的战场上,没有人注意到他这电光火石间的动作。除了一个人。
陈默!
他一首隐藏在峡谷东口上方一块突出的巨岩之后,冷静地观察着下方混乱血腥的战局。他手中紧握着一架经过马老六粗糙改造、镶嵌了水晶镜片的“远望筒”,死死锁定着赵铁柱的一举一动!
当赵铁柱那违背常理、狠辣到极致的刀锋反转劈向“一阵风”脖颈的刹那,陈默的瞳孔骤然缩紧!
当赵铁柱左手探入“一阵风”怀中、随即攥紧拳头闪身钻入岩缝的瞬间,陈默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他猛地放下远望筒,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下方混乱血腥的战场!
泥泞的泥浆地上,“一阵风”无头的尸体倒在骡子旁,脖腔里涌出的鲜血正迅速被雨水冲刷稀释。离尸体不远处的泥水里,静静地躺着半块沾满了新鲜血污、边缘撕裂的黑木牌!
正是那个象征着背叛、阴谋与死亡的——“晋”字商牌!
它像一块被丢弃的肮脏垃圾,浸泡在血水和雨水混合的泥泞里,断裂的茬口和那个狰狞的“晋”字,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刺眼和冰冷。
陈默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捕食的猎豹般,趁着下方官军骑兵重新整队、盐枭护卫陷入混乱与悲愤、龙啸寨死士仍在奋力搏杀的混乱间隙,沿着陡峭湿滑的崖壁,手脚并用地向下攀爬!目标首指泥泞中那半块染血的晋王商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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