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被粗暴地押解着，穿过喧嚣未散的刑场，绕过肃穆阴森的聚义厅，走向后山。喧嚣声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寂静和压抑。山风穿过林隙，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几分寒意。
目的地并非众人想象中的、位于聚义厅侧翼、常用来处置寨务和审讯的普通刑堂，而是一处极其隐秘的所在。两名押送的寨兵在山壁一处看似寻常、布满藤蔓的角落停下，其中一人熟练地拨开厚厚的藤蔓，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一股混合着苔藓、湿土和淡淡铁锈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进去！”寨兵用力一推，陈默踉跄着跌入洞内。
洞口随即被藤蔓重新覆盖，光线瞬间被隔绝了大半。洞内是一条向下倾斜、人工开凿痕迹明显的甬道，仅容两人并行。石壁湿滑冰冷，渗着水珠。每隔数丈，石壁上才有一个凹槽，里面插着燃烧过半的松油火把，提供着昏黄摇曳、勉强照路的光线。甬道深处一片漆黑，仿佛通往九幽地府。
沉重的脚镣在粗糙的石阶上拖拽出刺耳的“哗啦”声，在狭窄的甬道中反复回荡，如同鬼魅的哭泣。陈默被推搡着向下走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甬道尽头豁然开朗，出现一扇厚重的、用整根铁木制成的木门。门板上包着厚厚的铁皮，布满了铆钉，透着一股坚不可摧的冰冷气息。
一名守在门外的、脸上带着刀疤的沉默守卫看到押送者，点了点头，从腰间解下一串沉重的黄铜钥匙，插入锁孔。“咔嚓、咔嚓”几声沉闷的机括转动声后，厚重的铁木门被缓缓拉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加阴冷、混合着血腥、霉味和陈旧铁器锈蚀味道的气息汹涌而出，让陈默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被粗暴地推入门内。
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和声音。
眼前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石洞，被人为地改造成了刑讯之所。洞顶高耸，怪石嶙峋，如同无数张牙舞爪的鬼影。洞壁潮湿，渗着水珠，在几支固定在石壁上的火把摇曳光芒下，反射出幽暗的光泽。洞内光线极其昏暗，火把的光芒仅仅能照亮中心区域，西周则隐没在深沉的黑暗之中。
最令人心悸的，是石壁上悬挂、摆放的各种刑具：粗大的牛筋鞭、带着倒刺的铁钩、烧得通红的烙铁堆在角落的火盆旁、布满尖钉的木驴、锈迹斑斑的铁钳、勒颈的绳索……每一件都散发着冰冷、残忍、令人作呕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仿佛渗入石头缝里的血腥味，无声地诉说着此地曾发生过的无数惨剧。
洞中央，一张冰冷的、带着暗褐色污渍的石凳孤零零地立着。陈默被粗暴地按坐在石凳上，双手被反剪到背后，用坚韧的、浸过油的牛筋绳死死捆缚在石凳后方一根突出的、冰冷的石棱上。绳子勒得极紧，几乎嵌进皮肉，瞬间剥夺了他上半身大部分的自由。冰冷的石凳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
做完这一切，两名寨兵面无表情地退到入口阴影处，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石雕。
沉重的脚步声从入口处传来。秦岳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独自一人，厚重的铁木门在他身后再次关闭，发出沉闷的巨响，彻底断绝了内外联系。他解下腰间的环首刀，随意地放在靠近入口处一张粗糙厚重的木制案几上。
案几上除了一个倒扣着的粗陶碗，还放着一个用深褐色、质地粗糙的麻布包裹着的方正之物。那包裹物约莫尺许见方，包裹得并不十分严实，其中一个角因为里面物品的重量而微微塌陷下去，显示出里面物品的沉重和坚硬。陈默的目光本能地被那包裹物吸引过去，扫了一眼，并未停留。然而，就在他移开视线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敏锐地捕捉到，在麻布包裹塌陷的那个角落缝隙下，一抹极其细微、在昏暗火光下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内敛金属光泽的暗金色一闪而逝！那形状……隐约像是什么器物棱角的一小部分？
秦岳踱步到陈默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几乎完全遮挡了火光。密室里只剩下火把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两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陈默。”秦岳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在空旷的石洞中激起阵阵回音，仿佛从西面八方传来，首抵人心深处，“最后的机会。说，谁派你来的？目的何在？”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试图刺穿陈默所有的伪装。
陈默抬起头，脸上因之前的鞭打和刑台的惊吓而显得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坦诚：“秦大当家心中早有定论，何必多此一问？我说无人指使，只为自保求生而来，大当家信吗？”
“求生？”秦岳嗤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阴影几乎将陈默完全吞噬，“搅乱我龙啸寨，离间我兄弟，煽动寨民人心浮动，桩桩件件，哪一件是‘求生’之道？分明是处心积虑，要将我龙啸寨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在石洞中轰鸣，“说！你是州府派来的细作？还是京城哪位大人物的棋子？想借我这把刀，替他铲除异己？！”
陈默迎着秦岳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毫不退缩：“若龙啸寨固步自封，只知劫掠，视人命如草芥，纵无陈某，万劫不复亦是定局！大当家雄才大略，难道甘心只做这山中一匪，任由子孙后代背负骂名，永无抬头之日？还是说……”他话锋一转，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案几上那个麻布包裹的角落，“大当家所求，远不止于此？”
“住口！休要顾左右而言他！”秦岳猛地一掌拍在旁边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洞顶簌簌落下些许灰尘。他俯下身，脸几乎要贴到陈默脸上，浓重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压下。他眼中燃烧着怒火，但更深处，却有一丝被看穿心思的惊疑。他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力量：
“本当家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认不认识——这个！”
话音未落，秦岳猛地转身，一步跨到案几前，大手如同鹰爪般探出，一把抓住那深褐色麻布包裹的一角，狠狠向下一扯！
“嗤啦——！”
包裹物的一侧被粗暴地撕开！露出了里面之物的一部分——那是一方方正正的印玺底座！材质非金非玉，色泽深沉如墨，却又在昏暗的火光下隐隐流淌着一种内敛而厚重的暗金色光华，显然是极其珍贵的特殊金属铸造。最关键的，是那平滑的底座平面上，清晰无比地镌刻着两个古朴苍劲、笔画如刀劈斧凿般的篆字！
陈默的目光瞬间凝固！他的瞳孔在看清那两个字的刹那，如同被强光刺中，难以抑制地剧烈收缩到针尖大小！一股冰寒刺骨的凉气从脚底板瞬间冲上天灵盖，让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了！饶是他心志坚韧如铁，此刻脸上也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甚至夹杂着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两个字是——【提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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