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荒城，两边俱是矮小的泥砖瓦房。
随着驴车“吱嘎吱嘎”扭进，小径旁边的矮房内便不时有些面黄肌瘦的灾民弯着腰从房间里冒出头来，用麻木的眼神瞅向驴车和坐在驴车上的许砚。
看向许砚时，这些个人儿眼底里没见丝毫其余神色，只有淡淡的机械。
但再瞧向驴车前拉车的毛驴，这些人眼睛里却都会显出些触动之色。
却也没一人开口说些什么。
有个因为长时间饥饿，导致脑壳比身子要大上许多的小娃娃站在小径旁，一边啃着小指头，一边瞧着驴车。
突然转头朝自己父母说了一句：“爹，娘，你们瞧，又有人被变成驴了。”
他原来，
是将许砚也当做了丐儿帮的那群帮众，以为许砚也是在外面得了人畜，要送入城内的丐儿帮。
很快身后的矮屋内就有个三十来岁的瘦弱汉子慌不忙跑出，一边提醒自家孩子莫要乱说话，一边将孩子朝家里拉去。
“嘘！别乱说！”
“咱这些人儿，迟早也得变驴嘞！”
汉子说了这么句，就将小孩朝身子后面去拉。
可那大脑袋的小孩却懵懵懂懂继续发问：“为什么呀爹爹？我们，为什么也要变驴嘞？”
汉子脸上闪过些悲怆之意，长叹口气：
“你个瓜娃子，难不成你以为丐儿帮让咱住进城里，给咱果腹的食物，真个是发了善心？”
“咱们呀，每人只能在这城里白吃一年的黑疙瘩，等到一年时间毕了，就会有丐儿帮的专人来，将咱也变驴带走…”
男人说了这么几句后，也不管自家孩子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直接就拉起小孩打算将之扯回房间。
可再一抬头，
就瞧见那坐在驴车上进城的，穿着灰扑扑道袍的小道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面前，此刻正对着他笑：
“哦？这位兄台，不知你方才说的，是怎么回事？”
男人一怔，朝那道人打眼去看。
见这清秀的小道士长相确实温和，谈吐举止也彬彬有礼，和丐儿帮里那群家伙并不一样。
难道说，他不是丐儿帮的帮众？
可若不是丐儿帮的帮众，进这城里做甚？
又缘何还有一头毛驴在前面拉车?
男人嗫嚅起来，一时间不知究竟是该说嘞，还是不说。
男人正犹豫之间，却见那道人已蹲下了身子，从怀中罐内取出一小碗肉汤来，笑眯眯递给自家孩子。
小孩儿饿了不知多少时日，哪怕是进了荒城，也不过每周能吃上几个树皮研成的黑疙瘩，何曾尝过肉？
如今一闻到那碗里传出的肉香，当即就赶忙道了句：“谢谢哥哥！“
之后忙不迭端起碗来大口朝嘴里去灌。
这肉汤里的精怪肉早被许砚施了术法，消解掉了黑炁恶炁并着妖炁，
凡人喝下去不光不会被撑破不说，还能滋补身体。
汉子眼见着自家孩子喝掉那碗汤后，
原本因为饥饿而显得分外消瘦的身子不知为何很快就重新长出了些软乎乎的肉，身子骨结实起来，灰扑扑的头发也亮堂起来。
整个人从原本的灾民模样，变得更健康不少。
汉子眼睛瞪得溜圆。
这道人，怕不是神仙嘞？
一小碗汤，就让自家孩子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此刻，他也再不怀疑这道人也是丐儿帮的一员了。
便是那位丐儿帮供奉的丐老爷，只怕也没这等本事吧？
正这般思索着，汉子就瞅见许砚又从罐里重端出另一碗肉汤来递到他面前：“兄台，你也先喝一口，补补身子。”
汉子咕嘟咕嘟咽了几口唾沫，也没多拒绝，直接就咕嘟咕嘟将那肉汤喝下肚子。
登时整个人便多了不少精神。
原本饿的头晕眼花，现如今却是终于清醒了些。
忙不迭朝着许砚倒头就想拜，却被许砚微一伸手搀了起来。
自打他下山以来，这一路上见到的人儿，一见他便想磕头，这让许砚颇有些无奈。
只是接着开口询问：
“不知兄台刚才所说的，这城中百姓最终也都会变驴，又是为何啊？”
汉子怔怔瞅着面前这道人，长叹一口气，终于还是娓娓道来：
“道长您有所不知，这偌大的晋州都闹了灾荒，几乎每个镇子，每个村子的地里都长不出庄稼来，满晋州随处可见灾民。”
“而这荒城里住着的大家伙儿呀，其实原本都不是这城里人，而是些从四面八方逃难而来的灾民。”
“走到这儿时，大多都只剩最后一口气，马上就得成了那路边的饿殍。”
“然后，丐儿帮就告诉咱，说让咱进这荒城内定居，能给咱提供一年的黑疙瘩吃，至少能保证咱在这一年之内饿不死。”
“可代价嘞？一年期满，就得被他们做驴，献给丐老爷…”
“您说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了，怎么着还能多活上一年，可若不答应，很快就得饿死。”
“俺们这些城里居住的人呐，都是这样的。”
汉子边说着，边朝旁边另一低矮的木屋指了指：
“您瞧，那屋子里本来住着一对夫妇和一三岁的小孩…最后呀，一年期到了，俩大人就被做成了人驴，小孩则被用黑狗血一浇，成了狗娃，都被丐儿帮的人拉去，做了那丐老爷的贡品。”
“我们这些个人的下场，也都一样。”
许砚越发听着，面色便越发阴沉。
如今这么一听。
这丐儿帮全然就是在拿城里的居民们当牲畜在养。
随意给些黑疙瘩，让这些牲畜别真个饿死。
等到时间一到，就将之变作贡品。
若说是精怪如此作为，许砚还能理解。
可这丐儿帮中的帮众，却也都是些人！
这般作为，就实在是畜生行为了。
他的面色阴沉的可怕，挥手让胡三姑娘从驴车上下来，将捣药罐递给胡三姑娘，让她将肉汤给城里灾民们分下去，
接着就将目光投向荒城最中央，那丐儿帮大本营所在的宅子。
这世道乱了，人心也黑了。
该杀！
实在该杀！
就在这时，
前面的小径上响起“哒哒哒”的驴蹄作响声。
一面膛发红的大肚子老头坐在人驴身上，手里掂着大砍刀，“蹬蹬蹬”打算出城。
正是那丐儿帮帮主，费鸟。
费鸟骑着人驴，瞧着四面灾民焦慌躲避的模样，脑袋不觉扬起。
在这荒城之内，他费鸟，便如土皇帝一般。
只要每月为丐老爷奉上足够的贡品，这城池就全然如他的天下，生杀大权全然被他掌握在手中。
此刻费鸟正打算着出城去寻一寨子来，为丐老爷凑够祭品，却打眼瞅见了路旁那穿着灰扑扑道袍的小道人。
费鸟的眼睛顷刻就顿住了。
好一俊秀的小道人！
若将这小道人用做人畜，给丐老爷做祭品。
丐老爷他老人家，想必会欢喜的吧…
费鸟唇边挂上了一抹笑意，正打算朝那道人走去时，
却瞅见那道人刚好也抬起了脑壳，对上了他的眼神。
两人目光，顿时在半空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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