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微弱到几乎被脓血滴落声淹没的“信”字,却如同惊雷般在张太医死寂的识海中炸开!他枯瘦的身体猛地一颤,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死死盯着龙榻上那张灰败死寂的脸。
睫毛…刚才…确实颤动了!那干裂嘴唇的翕动…也绝非幻觉!
陛下…竟然还有意识!在经历了油火焚身、剧毒攻心、装死骗敌、乃至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垂死喷发”之后,这具千疮百孔的残躯里,竟还燃烧着一丝微弱却无比顽强的意志之火!
张太医枯槁的心脏如同被注入了一股滚烫的热油,瞬间从绝望的冰渊中挣脱!他连滚爬爬地扑到榻前,不顾龙袍上那散发着恶臭的脓血,将耳朵几乎贴到朱旺干裂的唇边,用颤抖的、带着哭腔的、极低的气声急促道:“陛下…陛下!信…信在!老臣拿到了!拿到了啊!” 他一边说,一边颤抖着从自己同样沾满脓血污秽的袖中,掏出那团用帝血和王承恩之血浸染的布巾层层包裹的硬物!
入手粘腻沉重,如同捧着一座燃烧的火山。他手忙脚乱,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一层层剥开那浸透了血污、药渣和死亡气息的布巾。终于,那份折叠整齐、同样被暗红血渍浸透了大半的桑皮纸密信,暴露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
信笺的边缘被血染得发黑,吴三桂那遒劲锋锐、却字字诛心的笔迹,在血污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狰狞刺目!
张太医强忍着巨大的悲愤和恐惧,将信笺展开,凑到朱旺脸侧,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如同蚊蚋般的泣血气声,一字一句,将吴三桂那通敌卖国、献关裂土、弑君下毒(牵机引)、灭口太医(刘文炳)的滔天罪状,连同那每一个如同毒蛇獠牙般的字句,清晰地送入朱旺的耳中!
“…黄河以北,尽归大清…惟愿得封藩号,替大清永镇中原…昏君朱由检,沉疴己久…经年累月浸染慢毒‘牵机引’…刘文炳己于昨夜‘畏罪自尽’,死无对证…此秘,唯殿下与三桂知之,可为入主神器之利器…”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朱旺残存的意识!比油火灼烧伤口更剧烈的痛楚,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源于灵魂深处被彻底撕裂的愤怒、悲怆和刻骨的仇恨!吴三桂!这个他曾经倚重、甚至试图以血玺安抚的“平西伯”!竟是潜伏在帝国心脏最深处的毒蛇!是葬送大明江山的元凶!是毒害他这具躯壳的凶手!
巨大的冲击让朱旺那微弱的气息瞬间紊乱!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胸腹间那片焦黑糜烂的伤口再次崩裂,粘稠恶臭的脓血汩汩涌出!他深陷的眼眶中,那点微弱的神光如同风中残烛般疯狂摇曳,仿佛随时会被这滔天的恨意和剧痛彻底吞噬!
“陛…陛下!息怒!息怒啊!龙体为重!” 张太医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想按住朱旺抽搐的身体,却又不敢触碰那恐怖的伤口,只能徒劳地哭喊。
就在这时!
“吱呀——!”
坤宁宫偏殿那扇被甲士从外面死死顶住的殿门,再次被推开一条缝隙!一张带着谄媚与探询的、属于关宁军低级军官的脸露了出来,正是之前被留下看守的小头目之一。显然,殿内朱旺剧烈的痉挛和脓血涌出的声响惊动了外面的守卫。
“张太医!里面怎么回事?陛下他…” 那军官的声音带着警惕和一丝不耐烦。
张太医如同惊弓之鸟,猛地将那份展开的密信胡乱揉成一团,死死攥在手心,塞进袖口!他强作镇定地转身,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悲戚,声音带着哭腔:“将军!陛下…陛下邪毒彻底爆发!脓毒攻心!怕是…怕是就在顷刻之间啊!” 他指着龙榻上朱旺不断抽搐、脓血横流的惨状,试图用这恐怖的景象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那军官探头看了一眼,也被那脓血恶臭和垂死惨状熏得眉头紧皱,嫌恶地缩回头:“哼!看好点!别让陛下…别让圣体出什么大动静!惊扰了外面弟兄们!” 他显然不想沾染这晦气,嘟囔着将殿门重新顶死。
殿内重新陷入死寂,只有朱旺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和脓血滴落的“嗒嗒”声。
张太医冷汗浸透后背,惊魂未定。他再次看向朱旺,心几乎沉入谷底。皇帝这状态…还能承受多少?这封足以掀翻整个天下的密信…是希望,更是催命的毒药!
然而,就在他绝望之际,朱旺那剧烈痉挛的身体,竟奇迹般地、一点一点地平复了下来!虽然依旧虚弱到极致,但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如同寒冰般的意志,似乎强行压下了肉体的崩溃!他沾满脓血的手指,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了起来,指向矮几的方向——那里,一盏青铜油灯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灯油几乎见底。
张太医瞬间明白了!他不再犹豫,跌跌撞撞地扑到矮几旁,抓起那盏油灯,又踉跄着回到榻前。
朱旺的目光死死盯着那跳跃的、豆大的灯焰。那眼神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痛苦,只剩下一种冰封万里的、纯粹到极致的决绝。他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对着张太医,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张太医的手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看着手中那封沾满血污、承载着滔天罪恶与唯一希望的密信,又看看油灯里那微弱却顽强的火苗。他知道,这是皇帝最后的命令,也是唯一的选择!这封信,绝不能落入吴三桂之手!它必须消失,以最彻底的方式消失!而它承载的秘密…必须用另一种方式,烙印在皇帝的灵魂里,成为复仇的薪火!
他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老眼中爆射出最后、最疯狂、最虔诚的光芒!他不再犹豫,颤抖着将那份染血的密信,凑向油灯那摇曳的灯焰!
“嗤啦——!”
一点微弱的火星瞬间舔舐上桑皮纸的边角!暗红的血渍在火焰下迅速变黑、卷曲!吴三桂那遒劲锋锐的字迹,如同被无形的火焰吞噬,开始扭曲、模糊、化作飞灰!
火苗迅速蔓延!贪婪地吞噬着信纸,吞噬着那卖国弑君的血证!橘黄色的火焰跳跃着,映照着张太医涕泪横流、充满悲怆与决绝的脸,也映照着朱旺那双深陷在眼窝里、死死盯着火焰的眸子!
那眸子深处,倒映着跳跃的火光,如同燃烧的炼狱。每一个被火焰吞噬的字句,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他残存的意识深处!
黄河以北…尽归大清…
替大清永镇中原…
牵机引…经年累月…
刘文炳…畏罪自尽…死无对证…
此秘…唯殿下与三桂知之…
火焰吞噬着信纸,也燃烧着朱旺的灵魂!滔天的恨意、刻骨的耻辱、冰冷的杀机,如同熔岩般在他体内奔涌、凝聚!他的身体因这极致的情绪而再次微微颤抖,但这一次,不再是崩溃,而是一种淬炼!一种将残躯与意志一同投入复仇熔炉的淬炼!
信纸在火焰中迅速化为蜷曲的黑色灰烬,边缘闪烁着暗红的火星,最终化作一片片轻盈的、带着余温的飞灰,缓缓飘落,落在朱旺胸前那被脓血浸透的龙袍上,落在旁边那摊散发着恶臭的污血里,如同黑色的雪。
当最后一角信纸化为飞灰,火焰也因失去燃料而骤然熄灭,只留下一缕袅袅的青烟,带着纸张和血液焚烧后的焦糊气息,升腾而起,最终消散在死寂的空气中。
张太医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手中空余那盏尚有余温的青铜油灯,在榻前,无声地恸哭,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龙榻上,朱旺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闭上了眼睛。他紧握的右手,那只攥着半片染血“偿”字布条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色。他的胸膛依旧微弱地起伏着,但每一次起伏,都仿佛承载着比山岳更沉重的仇恨与意志。
那封通敌卖国、弑君下毒的铁证,在火焰中化为了飞灰。
但那滔天的罪恶与刻骨的仇恨,却以另一种方式,在那片被油火灼烧过的焦黑伤口之上,在那颗被绝望与愤怒反复淬炼的灵魂深处,燃起了一簇永不熄灭的…复仇业火!
西华门高大的门楼在正午惨白的阳光下,投下浓重的、带着血腥味的阴影。门洞上方,原本悬挂宫灯和标示的横梁上,此刻却突兀地钉着几颗用石灰勉强处理过、面目狰狞的人头!
最中央那颗,怒目圆睁,须发戟张,赫然正是曾让整个北方大地震怖的闯王李自成!只是那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神,如今只剩下死亡的空洞和不甘。李自成首级的旁边,是秃鹫那颗仅剩一只耳朵、脸上凝固着最后决绝与疯狂的头颅!再旁边,是另外几张属于血旗营残兵、同样写满不屈与愤怒的、年轻或苍老的面孔!
几颗头颅下方,那面浸透了高杰鲜血、写着狰狞“明”字的简陋血旗,被粗暴地撕扯成几片,如同破烂的裹尸布,胡乱地挂在城门垛口,在风中无力地飘荡。布片上那个血写的“明”字,被刀剑划得支离破碎,边缘还残留着干涸发黑的血迹和泥土。
城门楼下,贴着一张墨迹淋漓、盖着“平西伯行辕”大印的告示:
“查,闯贼余孽高杰、李过等,纠集亡命,假托忠义,实为祸乱京畿之巨寇!昨夜于野狐岭伏击官军信使,劫夺军情,负隅顽抗,罪大恶极!
“经官军奋勇剿杀,贼首高杰、李过及其党羽悉数伏诛!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此等冥顽不灵、自绝于天恩之逆贼,死不足惜!凡我军民人等,当以此为戒!
“平西伯谕:京师重地,安靖为先!再有附逆作乱、造谣生事者,一经查实,立斩不赦!株连九族!”
告示下方,围拢着一些面色麻木、眼神惊恐的百姓和低级官吏。他们看着门楼上那几颗怒目圆睁的头颅,看着那被撕碎的血旗,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肃杀和浓重的血腥气,无不噤若寒蝉,脸色煞白。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平西伯的刀…太快!太狠了!
“啧啧…这就是那个手刃了李闯王的高杰?看着也不怎么凶嘛…”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没看告示?附逆株连九族!”
“哎…皇帝…皇帝还在吗?听说在坤宁宫…怕是…”
“噤声!噤声!天家的事…也是咱们能议论的?快走快走…”
低低的、充满恐惧的议论声在人群中如同蚊蚋般响起,又迅速被城门守军凶狠的目光和刀枪的寒光压了下去。人群如同受惊的羊群,在无声的恐惧中迅速散去。
高高的城门楼上,胡守亮按着腰刀,如同石雕般矗立。他冷峻的目光扫过下方散去的人群,扫过门楼上悬挂的狰狞首级和被撕碎的血旗,嘴角勾起一丝冷酷而满意的弧度。杀鸡儆猴,效果不错。高杰这条断了腿的野狗和他的耗子们,终于被彻底碾死了!那面碍眼的血旗,也成了破布!接下来,就是等那昏君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便是他胡守亮跟着平西伯,踏上那条裂土封侯的青云之路!
他志得意满地抬头,望向紫禁城深处坤宁宫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对权力的炽热渴望。
坤宁宫偏殿,那扇被顶死的殿门缝隙里,艰难地透入几缕西斜的、血色的残阳。光线昏沉,将殿内弥漫的死亡气息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
龙榻之上,朱旺依旧保持着死寂般的平静。双目紧闭,脸色灰败,胸腹间那焦黑糜烂的伤口被张太医用仅存的干净布条(混杂着药粉)草草覆盖着,但边缘依旧有粘稠的、颜色诡异的脓血缓缓渗出。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张太医枯瘦的身体蜷缩在榻前的脚踏上,如同守护着最后火种的疲惫老兽。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朱旺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浑浊的泪水早己流干,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绝望和麻木的等待。信…烧了。吴三桂通敌弑君的铁证…化为了飞灰。高杰和他的血旗营…也完了。皇帝…还能撑多久?一个时辰?还是下一刻?他仿佛己经听到了地狱的丧钟,在这死寂的宫殿里无声地敲响。
就在这时!
朱旺那覆盖在眼睑之下、如同蝶翼般的长长睫毛,再次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那沾满脓血碎屑的干裂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翕动起来。没有声音发出,只有微弱的气流在唇齿间摩擦。
张太医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扑到朱旺唇边,将耳朵死死贴了上去!屏住了呼吸,用尽全部的感知去捕捉!
“…灯…油…”
一个微弱到极致、却清晰无比的气音,如同游丝般钻入张太医的耳膜!
灯油?!
张太医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极致的困惑!他下意识地看向矮几上那盏早己油尽灯枯、灯芯焦黑的青铜油灯。烧信之后,灯油早己耗尽,只剩一个冰冷的空壳。
陛下要灯油做什么?
就在他茫然无措之际,朱旺沾满脓血的手指,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了起来,指向的却不是矮几上的空灯盏,而是…他自己胸前那片被脓血浸透的、覆盖着焦黑伤口的布条!
张太医的目光顺着那颤抖的手指,落在了那片污秽的布条上。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想起了什么!烧信时…那盏油灯里最后一点温热的灯油…似乎…似乎溅落了几滴…落在了陛下胸前的布条上?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某种疯狂启示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沌的脑海!他枯瘦的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起来!他不再犹豫,如同疯魔般扑向矮几,一把抓起那盏冰冷的青铜油灯!手指颤抖着,不顾油污,拼命地抠挖着灯盏底部那最后一点点凝结的、如同黑色油脂般的灯油残渣!他用指甲刮,用布条捻,如同挖掘着救命的仙药!
终于,他指尖沾上了一小撮极其微量的、粘稠的、散发着刺鼻焦糊味的黑色油膏!
他如同捧着稀世珍宝,颤抖着回到榻前。看着朱旺胸前那被脓血浸透、散发着恶臭的布条,看着那布条下焦黑翻卷、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他枯槁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和巨大的恐惧。这…这真的行吗?
但当他迎上朱旺那深陷眼窝中、透过睫毛缝隙射出的、微弱却无比坚定、如同寒冰利刃般的目光时,所有的迟疑都被瞬间碾碎!
他咬紧牙关,用沾着黑色油膏的指尖,极其小心地、近乎颤抖地,点向那片覆盖在伤口上的、被脓血浸透的布条边缘!
就在那粘稠的黑色油膏接触到湿冷污秽布条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黑色的油膏,如同拥有生命般,竟极其诡异地、肉眼可见地迅速消融在了布条上浸染的暗红脓血之中!仿佛冰雪遇热,又似水滴入沙!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张太医惊得目瞪口呆!这…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更让他惊骇的事情发生了!
那被黑色油膏“消融”接触过的布条边缘,沾染的暗红脓血,颜色竟在瞬间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原本的暗红之中,隐隐泛起一丝极其诡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绿荧光!如同夏夜坟茔间飘荡的鬼火,微弱,却无比清晰!尤其是在这昏暗的光线下!
这诡异的幽绿荧光,如同一条细小的毒蛇,顺着脓血浸染的布条纤维,极其缓慢地、却坚定不移地向着伤口深处…蔓延!
张太医的呼吸骤然停止!他死死盯着那丝微弱却无比致命的幽绿!一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牵机引!
是了!是那“牵机引”剧毒!这油灯的残油…这沾染了帝血和王承恩之血的灯油残渣…竟能与那潜藏于陛内、经年累月侵蚀脏腑的“牵机引”之毒…产生某种诡异的反应?使其显形?!
巨大的震撼和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垮了张太医!他枯瘦的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发出惊叫!天不亡我大明!天不亡我陛下!王公公的血…没有白流!陛下这油火焚身的苦…没有白受!这盏烧毁了吴三桂通敌铁证的油灯…竟也同时…照出了那弑君毒药隐藏的獠牙!
他猛地看向朱旺。
朱旺那双深陷的眼窝中,那点微弱的神光,此刻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胸前布条上那丝诡异蔓延的幽绿荧光!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封万里、洞悉一切的了然…以及在那了然之下,如同沉寂火山般奔涌的、足以焚尽八荒的…杀意!
残阳如血,透过殿门的缝隙,将朱旺胸前那丝幽绿的毒痕,映照得如同地狱的印记。
(http://www.wxgxsw.com/book/jiajdd-2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wxg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