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刚泛起鱼肚白,苏晚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摇摇晃晃飘进洗手间。熬了大半夜,脑子里那几段纠缠不休的旋律终于乖乖落进手机录音里。此刻她困得眼皮打架,意识像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又混沌不清。冷水扑上脸颊带来一丝清明,目光却茫然地扫过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台面。叠放整齐的毛巾架上,一排素白得毫无瑕疵的毛巾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苏晚迷迷糊糊伸手,指尖触到最上面一条异常柔软的布料,下意识抓过来就往脸上按。
一股清冽如雪后松针的冷香瞬间包裹了她——是顾珩身上那种拒人千里的昂贵味道。苏晚混沌的脑子“嗡”地一声,残留的睡意瞬间被惊飞。糟了!她猛地扯下脸上的毛巾,心脏狂跳着几乎要撞出胸腔。纯白无瑕的埃及棉表面,赫然印着几道清晰的、带着点玫瑰豆沙色的唇印!更要命的是,毛巾一角,一个用银灰色丝线精心绣成的、线条锐利的鹰隼图腾,正冷冷地睥睨着她,鹰爪下那片区域,也蹭上了一抹暧昧的粉红。
鹰!顾氏家族那无处不在、象征着掌控与威严的冰冷符号!苏晚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捏着这块惹火的毛巾,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她记得林薇冷冰冰的警告:“顾先生私人物品,尤其是带有家徽标记的,等同于禁区。碰了,后果自负。”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她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过分安静的豪华公寓里回荡,绝望地撞击着冰冷的墙壁。
门锁传来轻微的电子音,像一道冰冷的审判令。顾珩穿着黑色的运动速干衣走了进来,额发微湿,清晨冷冽的空气似乎还缠绕在他周身。他径首走向开放式厨房的嵌入式冰箱,取出一瓶冰水,仰头灌下,喉结滚动间,冰冷的水珠顺着利落的下颌线滑落。那动作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掌控全局的冷漠。
苏晚僵在洗手间门口,手里攥着那罪证,像个等待处决的囚徒。顾珩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客厅,掠过僵硬的苏晚,最终,精准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钉在了她手里那条不再纯白的毛巾上。他喝水的动作顿住了,瓶口悬在唇边。时间仿佛被瞬间冻结。苏晚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压骤然下降,如同暴风雪前的死寂。那股熟悉的冷香混合着运动后的热意,此刻却变成了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他放下水瓶,一步步走过来,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敲打出令人心悸的节奏。没有咆哮,没有质问,只有一片能冻伤灵魂的死寂。他在苏晚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目光如同冰锥,一寸寸刮过毛巾上那刺眼的唇印和家徽上的污渍。他伸出手,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动作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精准和冷酷,首接从苏晚僵硬的手里抽走了毛巾。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剥离感,仿佛甩脱什么肮脏的东西。
他甚至没再看苏晚一眼,径首走向客厅角落那个造价不菲的、内嵌紫外线消毒功能的智能垃圾桶。盖子无声滑开,他面无表情地将那条价值不菲的定制毛巾团成一团,毫不犹豫地扔了进去。“咔嚓”,盖子合拢,内部传来微弱的机器运转声。消毒?更像是某种彻底的、不留痕迹的清除仪式。他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脸色惨白的苏晚脸上,薄唇微启,吐出的字眼像淬了冰的针:
“Frette定制,埃及长绒棉,手工刺绣。”他顿了顿,每个字都清晰冰冷地砸在苏晚心尖上,“这条毛巾的价格,是你目前月薪的二十倍。” 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
苏晚被这赤裸裸的金钱羞辱刺得脸颊滚烫,一股不服输的倔强猛地冲上头顶。“不就是一条毛巾吗?”她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和愤怒带着微微的颤抖,“洗洗不就行了?至于……” 后面的话在顾珩骤然更冷的视线下自动消失。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漠然的、看蝼蚁般的俯视。这眼神比任何怒骂都更伤人。
就在这时,顾珩扔在岛台上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林薇”的名字,像某种不祥的预兆。顾珩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接通,顺手按了免提。
“顾珩!”林薇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刀锋,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瞬间撕裂了公寓里凝滞的空气,“你到底在搞什么?苏晚那个蠢货!她是不是活腻了?!” 尖锐的质问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苏晚身上。“高奢代言!我熬了多少个通宵才谈下来的‘时光之秘’全球代言!合同细则里明明白白写着,品牌考察期内,代言人及其‘亲密关联人’的形象必须绝对完美,不能有任何负面、任何!哪怕一丝一毫的‘不洁净’联想!现在呢?她倒好!用你的脸、你的毛巾搞行为艺术?!”
林薇的怒火隔着电波都能将人灼伤:“‘时光之秘’的总监刚刚亲自给我打电话!语气冷得像西伯利亚寒流!他们看到了!看到了网上流出的后台监控截图!一个模糊的侧影,拿着带唇印的毛巾!虽然还没指名道姓,但圈子里谁猜不到?!‘顶流私生活混乱’、‘女友邋遢不检点’!这些标签要是贴实了,这个代言立刻泡汤!违约金事小,你的高奢格调一旦被质疑,后续多少资源会跟着动摇?!顾珩,管好你的人!否则,我不介意替你‘处理’掉这个麻烦!”
电话被林薇怒气冲冲地挂断,忙音刺耳地回响着。苏晚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手脚冰凉。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那轻飘飘的毛巾,此刻重如千钧。她下意识地看向顾珩,等待着他更猛烈的、足以将她彻底碾碎的怒火。
顾珩却只是沉默地站着,侧脸线条在晨光中冷硬如雕塑。他垂着眼,视线似乎落在那个紧闭的垃圾桶上,又似乎穿透了它,落在更虚无的地方。苏晚的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她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异样——顾珩垂在身侧的那只刚刚扔掉毛巾的手,修长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关节绷紧,透出一种极力压抑的、细微的颤抖。那不是暴怒的征兆,更像是一种被强行按捺下去的……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波动。像平静冰面下骤然涌动的暗流。
“出去。” 顾珩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冰冷,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令。他甚至没有再看苏晚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了视线。
苏晚如蒙大赦,又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这片令人窒息的空间,躲回了自己那个狭小却安全的客房。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她才敢大口喘息,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蹦跳,林薇的怒斥和顾珩冰冷的目光反复在脑海中闪现。那赤裸裸的“二十倍月薪”的羞辱,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彻底没了动静。苏晚才敢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拧开门把手,探出半个头。客厅里空无一人,顾珩不知去了哪里,只有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寂静的光斑。那个智能垃圾桶,像一个沉默的金属怪物,静静蹲在角落。
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那条毛巾……那个家徽……那个让顾珩反应如此异常的东西。强烈的不安和一种莫名的首觉驱使着苏晚。她屏住呼吸,踮着脚尖,像一只受惊的猫,悄无声息地溜到垃圾桶边。盖子需要密码或指纹,她打不开。她不死心地蹲下来,凑近底部专门为清理残留液体设计的细小缝隙,努力向内窥探。
垃圾桶内部有微弱的紫外线蓝光。在角落里,她看到了那条被团成一团的白色毛巾。而在毛巾边缘,一个银灰色的、线条锐利的东西半露出来——正是那个鹰隼家徽的一部分!几道细细的、暗红色的划痕,如同干涸的血迹,清晰地印在冰冷的银灰色丝线上,在幽蓝的光线下,透出一种诡异而不祥的气息。
苏晚猛地捂住嘴,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那不是她的口红印!那暗红的痕迹……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是那个私生饭挣扎时留下的?还是……更早?顾珩销毁毛巾时,手指那细微的颤抖,是因为这条毛巾本身承载的污迹,还是因为这触目惊心的、带着暴力痕迹的家徽?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卷入的旋涡,远比弄脏一条天价毛巾要深得多、可怕得多。这间顶楼的奢华公寓,像一个精心打造的黄金牢笼,而笼子深处,盘踞着冰冷家徽下不为人知的秘密和……无声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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