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箱的夹层里面的调查报告，被林夏的指尖捏出了褶皱，门外的引擎声，混着皮鞋踏在青石板上的声响由远及近。
扎西攥着门把的手沁出了冷汗，透过毛玻璃，三辆黑色的别克轿车的轮廓，在路灯下投出了像獠牙一般的阴影。
"林大夫好兴致，深夜还在伏案工作？"
一个穿着锃亮的牛津鞋的人，率先跨过了门槛，穿着藏青色西装的男人摘下了软呢帽，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桌子上摊开的《西医内科学》。
"我们董事长听说您妙手仁心，特意派我来请您去府上会诊。"
他身后的两名保镖抱臂而立，皮靴上的泥点还沾着码头上特有的腥气。
林夏合上钢笔，金属笔帽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的作响，林夏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街角电线杆上刚贴的"剿匪通告"，油墨未干的字迹被夜露晕染得模糊。
"急症病人应该送进圣玛利亚医院，"
她将钢笔插进白大褂口袋，"贵董事长若是普通病症，明日请早点来……"
林夏的话音未落，一阵尖锐的刹车声撕破了夜幕。
一辆红色的福特轿车横在了医馆门前，车门甩开的时候，带落下了半截貂皮披肩。
一位穿着珍珠白蕾丝旗袍的年轻女人，踩着十厘米的玻璃丝袜，猩红的指甲狠狠的掐住了保镖的肩膀，借着保镖的肩力下了车，钻石腕表在路灯下晃出了刺眼的光芒。
"张秘书好大的威风，"
女人摘下墨镜面罩，眼尾那颗朱砂痣随着冷笑轻颤，"我爹的病轮得到你插手？"
她踩着细高跟鞋，径首走向了诊台，香奈儿五号的气息里混着若有似无的药味，"听说林大夫能从脉象看出女工做了几年的纺织工，不如也给我这个养尊处优的阔小姐把把脉？"
林夏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戴着婚戒，却在诊台前刻意的摘了下来。
女人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了红木桌面上发出了闷响，露出内侧未愈的抓痕。
"我最近总觉得胸闷气短，"
她涂着凤仙红的指甲，"圣约翰医院的洋大夫说是神经官能症，吃了三个月的溴剂片，倒是把胃吃出了毛病。"
候诊区零星几个熬夜的病人开始交头接耳。扎西悄悄的挪到林夏的身后，后腰别着的黄铜扳手硌得生疼。
林夏却从抽屉里面取出病历本，钢笔尖悬在纸面："王小姐平时习惯几点起床？"
"这和看病有什么关系？"女人挑眉，旗袍开衩处露出的小腿肌肉不自然地绷紧。
"您刚才说晨起恶心，"林夏用笔尖轻点纸面，"若是作息不规律导致胃酸倒流，调理方式和脏器病变完全不同。"
林夏突然凑近女人，在女人猝不及防间掀开了她的袖口——淡青色的血管上密布的针眼在灯光下无所遁形。
候诊区传来了压抑的抽气声。女人猛地抽回了手，翡翠镯子应声碎裂："你！"
"你每天都有注射吗啡，难怪西药会失效。"
林夏将碎裂的玉片扫进垃圾桶，金属垃圾桶撞出了清越的声响，"上个月听说刚抓了一批走私鸦片的掮客，王小姐的药，不会也是从十六铺码头来的吧？"
空气一瞬间凝固了。女人的脸色由白转青，突然跌坐在藤椅上，珍珠耳坠随着颤抖摇晃："我...我是被人骗了！"
她扯开了领口，锁骨处的淤青触目惊心，"三个月前我去百乐门庆生，喝了一杯香槟就人事不省...等醒来的时候，针管己经扎进了血管。"
林夏递过热毛巾，目光扫过女人颤抖的指尖。只见女人的指甲缝里沾着暗褐色的污渍，像是某种植物的汁液。
"吸毒初期会出现幻视幻听，"
林夏翻开《药理学》找到相关的章节，"您说的胸闷气短，很可能是长期注射导致的静脉炎。"
候诊区的老妇人突然开口了："我家隔壁的阿贵也是这样，后来腿上烂出了一个大洞..."
"够了！"
女人突然抓起了病历本撕成了两半，"这些废话我听够了！你就说能不能治吧！"
撕碎的纸页飘落在地上，露出了夹层里面半张泛黄的船票——目的地同样是南洋。
林夏弯腰捡起了碎片，突然想起洋楼里未使用的船票。她将纸片在掌心揉成团："戒毒需要去专门的疗养院，但我可以先开一些缓解戒断反应的方子。不过在此之前，"
她首视女人躲闪的眼睛，"王小姐最好想清楚，那些控制你的人，和纺织厂的新机器，是不是同一批货？"
女人的眉头猛地一皱。门外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先前的西装男人带着保镖又闯进来了，手里的勃朗宁手枪泛着冷光。"王小姐，董事长到处找您。"
他踢开地上的玉镯碎片，"还有这位林大夫，有些话，恐怕不适合乱说。"
林夏将写好的药方塞进了女人的手心，趁乱在她的掌心写了一个"逃"字。
女人浑身一震，突然抓起桌上的药瓶砸向了保镖。在玻璃碎裂的一瞬间，林夏扯着扎西退到了屏风的后面。
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扭打声和女人的尖利的哭喊声："救命！他们要杀我！"
当警笛声由远及近的时候，穿西装的男人咒骂着带着人撤离了。
林夏从废墟中捡起了半截钢笔，发现病历本的碎片上不知何时，被人用口红画了一朵凋谢的玫瑰花。
扎西举着手电筒凑近，火光照亮墙角——有人用指甲在灰墙上刻了个模糊的"十"字，和纺织女工带来的黑色棉絮上的印记居然是一模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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