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的夜像块淬了冰的铁,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倚梅园的老梅树裹着银装,枝桠在风中发出碎玉般的轻响。安陵容缩在月白狐裘里,指尖捏着半袋灰白色粉末,哈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冰晶。
"小主,这磷粉当真能成?"菊青捧着铜罐缩在她身后,声音裹着寒气发颤,"御兽苑的老太监说,狐狸骨煅烧时冒的烟能熏瞎眼,您又让奴婢往里头掺薄荷脑..."
安陵容蹲在冰面旁,用银簪凿开薄冰,抬头时眉梢的冰晶晃了晃:"你当这是寻常磷粉?"她将粉末倒在掌心,借着月光,可见细碎的蓝点在雪色里忽明忽暗,"狐狸骨含磷最多,煅烧后掺薄荷脑,是为了缓它的火气——等皇上驾到,这流萤才会一盏盏亮,像极了...像极了纯元皇后当年说的'雪夜流萤'。"
菊青凑近看了眼,突然倒抽冷气:"小主!这冰面的裂痕...可是按《倚梅图》上的足印凿的?"
安陵容轻笑,银簪在冰面又划了道细缝:"你倒眼尖。"她指腹抚过冰面,梅枝的影子斜斜落下来,恰好勾勒出两行浅痕,"纯元皇后当年踏雪折梅,左足比右足深半寸——你瞧这冰缝,左宽右窄,皇上若蹲下来看,准要想起当年替她拢手炉的模样。"
"小主,东边第三棵梅树的枝桠..."菊青突然指向远处,"要压低点么?奴婢瞧着,比《倚梅图》里的高了两指。"
安陵容站起身,拍净掌心的雪,目光扫过那棵老梅:"压。"她解下腰间的茜色汗巾,抛给菊青,"用这个系住枝桠往下拽,别留勒痕——皇上最记得纯元踮脚摘梅时,发间那支珍珠簪滑下来的模样。"
菊青踮脚去够梅枝,汗巾在寒风里飘成一抹红,像极了纯元故衣上的缠枝莲纹。安陵容望着她的背影,指尖着袖中半片绢帕——那是从纯元旧衣上裁下的,绣着"惊鸿"二字的边角料。
"够了。"她喊住菊青,"再低半寸,正好让梅枝扫过皇上的肩。"
冰面下的磷粉混着冰碴填进细缝,安陵容最后撒了把薄荷脑,看着蓝点在雪下若隐若现。远处传来銮驾的铃声,她整了整鬓边的素银梅簪,对菊青笑:"去把灯笼灭了,皇上要来了。"
菊青吹熄灯笼的刹那,月光漫过冰面,那些蓝点突然亮了起来,像被谁撒了把星星子。安陵容望着这景象,喉间泛起苦杏仁的涩味——她想起前世跪在冷宫里,听着皇帝与甄嬛在倚梅园说笑的声音,那时的她连半粒磷粉都求不来。
"小主?"菊青轻声唤她。
安陵容回神,将最后半袋磷粉埋进梅树根部:"记住,明日去御兽苑,再要三具狐狸骸骨。"她转身时,素白披风扫过冰面,带起一片流萤似的蓝光,"这戏,才刚开锣。"
銮驾碾雪的脆响由远及近时,菊青刚吹熄最后一盏灯笼。月光漫过倚梅园,冰面下的磷粉混着薄荷脑,正随着温度回升缓缓挥发。安陵容跪在梅树下,素白中衣外只披了件茜色披风——那是她照着《倚梅图》里纯元的装束裁的,连衣襟的盘扣都用了同色丝线。
"皇上驾到——"
苏培盛的唱喏惊飞枝头寒鸦,安陵容伏地叩首时,梅枝恰好扫过皇帝肩头。她听见龙靴碾碎积雪的声响停在面前,混着皇帝急促的呼吸:"起来。"
抬眼的刹那,安陵容的鬓角簪子滑了半寸——这是她照着《倚梅图》里纯元的模样,特意松了发簪。皇帝的目光落在那支素银梅簪上,瞳孔骤缩:"你...这簪子..."
"回皇上,"安陵容声音轻颤,像极了纯元病中咳血时的气若游丝,"是臣妾照着《倚梅图》里娘娘的簪子仿的。(前日翻库房,见娘娘旧物箱里有半块银胎,臣妾斗胆...斗胆熔了重打。"
话音未落,冰面突然泛起幽蓝的光。千万流萤从雪下钻出来,绕着梅树翩跹成蝶,其中一盏恰好停在安陵容发间簪子上,将银梅映得通透如泪。
皇帝伸手去抓那流萤,指尖却只触到冰凉的空气。他的手悬在半空,突然颤抖起来:"当年...当年纯元说,这雪夜流萤是梅树的魂灵。她踮脚摘梅时,簪子滑下来,也是这样...这样停在鬓边。"
安陵容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臣妾听太医院老医正说,磷火遇寒则凝,像极了,像极了娘娘当年的眼波。"
流萤越聚越多,竟在半空凝成"惊鸿"二字——那是安陵容命人在梅枝暗系的磷粉丝绦,遇热挥发后,借风力勾勒出的残影。皇帝望着这两个字,忽然抓住安陵容的手:"菀菀...你可怨朕?"
安陵容的手被攥得生疼,却仍垂着眸:"娘娘最懂皇上的难处。臣妾听竹息姑姑说,娘娘临终前还攥着这串珠子,说...说'西郎的手,最暖'。"
皇帝的指节骤然松开,低头看向腕间的翡翠串珠——那是纯元亲手编的,串珠的红绳早己褪成淡粉。他的拇指着珠子,忽然将安陵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这里...可也有她的影子?"
安陵容的心跳得厉害,却仍维持着柔婉的声线:"皇上的恩宠,臣妾受之不尽。只是这流萤虽美,到底是冰下的磷火...哪及皇上的体温,能化了这千年寒冰。"
皇帝望着她的眼睛,忽然笑了。那笑里带着几分恍惚,几分痛悔,像极了当年他守在纯元病榻前,说"等开春,咱们再去倚梅园"时的模样。
"起驾。"他牵着安陵容的手走向冰嬉宴,"今日的冰嬉,你陪朕看。"
安陵容跟着他走,发间的流萤随着步伐忽明忽暗。她望着皇帝的背影,喉间泛起苦杏仁的涩味——前世的她,连站在他身侧的资格都没有;如今的她,却要踩着纯元的影子,在这紫禁城里,一步步走出自己的血路。安陵容知道是原主的心里所想,原主上一世走的太难了。
太液池的冰面在宫灯下泛着青玉般的光,十二盏鎏金冰灯沿池排列,将冰嬉的身影拉得纤长。皇帝牵着安陵容的手踏上冰面,龙纹朝服扫过积雪,在身后留下两行重叠的脚印。
"皇上瞧,"安陵容指着冰面中央,"那是臣妾新排的冰嬉舞,取了《惊鸿》的韵。"她的指尖微微发颤,袖中鎏金酒壶贴着肌肤发烫——壶中鹿血酒己掺了"醉仙散"。
皇帝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冰上正以帕代翼,旋出惊鸿掠水的弧度。他的手紧了紧:"你总这样贴心,倒像...倒像当年纯元陪朕看冰嬉时,总说'这舞缺了点魂'。"
安陵容垂眸,发间流萤随着动作轻晃:"娘娘说的魂,是情。"她仰头望他,眼尾的泪痣在冰灯下泛着淡红,"臣妾学了三年箜篌,才知琴要走心;学了五年制香,才知香要入魂。娘娘的魂,在皇上这里。"
皇帝的喉结滚动两下,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可愿做朕的新魂?"
安陵容的心跳漏了一拍,却仍垂着眸:"臣妾不敢僭越。"她抽出手,捧起鎏金酒壶,"臣妾敬皇上,愿圣躬康泰,万寿无疆。这酒里加了臣妾新制的'驻颜膏',取的是倚梅园的梅露——娘娘当年最爱的梅露。"
皇帝接过酒杯时,指腹擦过她的指尖。那温度烫得她缩了缩手,却又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将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皇上,这梅露要温着喝,才不凉了心。"
第一盏酒下肚时,皇帝的眉峰松了松。第二盏饮尽,他的目光开始涣散。第三盏入口时,安陵容的身影在他眼中重叠成纯元的模样——同样的素白中衣,同样的茜色披风,连鬓边那支素银梅簪,都与当年纯元亲手为他簪的那支分毫不差。
"菀菀..."他呢喃着抓住她的手,"你可怨朕?"
安陵容的手被攥得生疼,却仍垂着眸:"娘娘最懂皇上的难处。"
冰嬉结束时,太液池的冰面己被宫灯映成暖金。皇帝仍攥着安陵容的手不愿松开,龙纹朝服的金线在冰面上拖出蜿蜒的光痕。苏培盛捧着明黄圣旨跪了满地,额头几乎触到冰面:"皇上口谕——"
"晋安氏为懿嫔,协理六宫事。"皇帝的声音带着醉意的沙哑,指腹着安陵容发间的素银梅簪,"纯元当年管理王府时,也是这样...这样素净的模样。"
安陵容伏地谢恩,冰面的寒气透过中衣渗进骨髓。她的额头触到冰面的刹那,瞥见自己的倒影——素白中衣、茜色披风、鬓边银梅,与《倚梅图》里的纯元重叠成一片模糊的影。
"谢皇上隆恩。只是臣妾的封号不是谦吗,"她抬眼时己换了副柔婉模样,眼尾的泪痣在冰灯下泛着淡红,"臣妾何德何能,竟得皇上如此厚待。"
皇帝伸手扶她起身,指尖擦过她冰凉的手背:"你当得起这个懿字,你像她,却比她...比她更懂朕的孤单。"
安陵容垂眸,将脸埋进他掌心:"臣妾愿学娘娘,为皇上打理六宫。臣妾听宫里老人说过,娘娘曾说过,后宫安宁,前朝才能稳固。"
苏培盛适时呈上翡翠对牌,牌面"协理"二字在冰灯下泛着幽光。安陵容接过时,指腹触到牌面的凹槽——那里浸了莪术汁,遇热便会显影"杀宜修"血纹。
"这对牌,是纯元当年用的。"皇帝望着对牌,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总说,翡翠凉,可捂热了...捂热了比什么都暖。"
安陵容将对牌贴在胸口,抬头时眼底泛起水雾:"臣妾定当用真心捂热它,像娘娘当年捂热皇上的心。"
皇帝的目光忽然清明了一瞬,他盯着安陵容的眼睛,像是要从那里看出纯元的影子。可最终,他只是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去罢,明日起,六宫的用度你先过目。"
安陵容福身告退,步下冰面时,对牌在她胸口发烫。景仁宫方向传来更漏声,她回头望了眼皇帝的背影,喉间泛起苦杏仁的涩味——这对牌不是温情,是枷锁;这圣宠不是恩眷,是刀刃。
"小主,"菊青捧着狐裘迎上来,"皇后娘娘差人送来贺礼,是对和田玉镯。"
安陵容接过玉镯,指尖触到镯内侧的刻痕——"景仁宫制"西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将玉镯套在腕上,对菊青笑:"回娘娘,说臣妾谢她的心意。再去内务府,把宝华殿的香火钱减三成——就说,臣妾要学娘娘当年的俭朴。"
菊青应下时,安陵容己转身走向延禧宫。冰面的流萤还在忽明忽暗,像极了她前世在冷宫里数过的星星。如今她踩着纯元的影子站在这里,可她知道,终有一日,这影子会被她的血,染成自己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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