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心比不了心，人心换不来人心。老头子砍了信兰的手臂套上我的镯子，去唬着爹娘去要赎金。那会子还在怕他们受不了惊吓。
哼，真是自作多情。多年的恩养，自以为把他们的脾气摸透哼！
可哪知道，再怎么疼你，也终究比不了人家的至亲骨肉。何况又是冒牌货。
信邪呀！
信，信，我写了！
叶澜去催了，迟迟听不见个响，那个丧天良通事的在那叫嚣，假的比不了真的，砍下我的胳膊！
哼，有句话长叫长痛不如短痛，砍去了也好也省得为你们操劳。
死老头子说，除了莫伦人的机械没人比得了我手上的针线，给他们缝衣服，修弓弦。
那衣服不是寻常的布皮革料，而是把鲸骨拿莫伦人的机械拆压成线与亚麻混纺，那弓弦也是用的是细活。
哼，娘亲应该叫她徐夫人好了。只是生气她亲闺女也学不来的煮茶手艺，被我学得青出于蓝。
天底下真是没地儿卖后悔药的。正是用这手艺把老头子伺候的太好，那只贼溜溜的眼睛看我的眼神愈发的不对劲了。
眼巴巴的盼着爹娘来赎，哪怕包个三五千两银子也好啊。这些日子把他们的语言也听懂了，会说了哪怕跟不到老头子的数，说一下府里的难处，讲一些招安后的好处也有周旋的余地。
真是个靠山山崩，靠水水枯。枉我为你家欢儿搭在这里，竟没半点人味。
哼，老头子他们倒还好说，终究是归莫伦人管的，亚他细实岛民不通内地的言语，也好应付。
最可恨的就是那些旦家的鼠子，七八岁的小孩，不论男女，便会帮着家里的大人把内地的岸上的娃娃拐走，当猪仔卖了。
那个通事讲话是一股子臭鱼腔调，看样子也是那旦家的鼠子。不知道他跟那些旦贼说些什么？
我在船舱里没见着阳光，就听见那群鼠子在那儿边排人做践人。
我是那汪龙飞的家室如何？不是又如何？这话任谁讲，也轮不上你们。一辈子上不了岸，未出娘胎就混着尿骚味和鱼臭的鼠子也配说得了我？
谢天谢地，谢那兰姨奶奶，我知道那就不是个好人，但如果将来汪龙飞势败了，我倒愿替欢儿和那姓汪的，替他养老送终。
不为别的，若不是他当年给我的那身衣裳，哼，虽说细看的话，色不太正，但看起来比爹爹娘亲给欢儿的那件还体面还有派头。
旦家的鼠子和老头子哪晓得这朱门绣户里的规矩，披了上去，又叫上信兰和水熊叔，这对左膀右臂。
让在贼船上认识的好姐妹信兰给我扮作丫鬟，水熊叔撑着场子，把汪太太的气魄拿出来，这帮鼠子便去了三分胆气。
信兰这扮相不错，若不是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怕是连自己也被哄过了，以为爹爹和娘亲放心不下送来了往我房里送进了贴心人儿。
她的身形跟我相近，穿的衣服也很有派头，就是欢儿出阁时我穿的那身。
信兰这扮相倒也利落，虽不及府里头等丫鬟的规矩，倒把那股子伶俐劲儿学了七分。
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偏生带了些戏文里的腔调——对付这起子出海鼠子却也够了，他们哪里懂得大宅门里的规矩？不过是见了披帛戴翠的，便唬得退了三分。
当年在府里听那说书的胡诌，总道绿林好汉劫富济贫，如今看来全是哄人的把戏！真要仗义，何不落个从龙之功？
便是落草，也该寻个招安的由头挣个官身，才算不辱没了志气。偏这些旦家鼠辈，世世代代在船上偷生，见了官船便缩头，专拣着岸上的老实人下刀子——端的是腌臢泼才，连戏台子上的草莽都不如！
那贼首扯着“山河大王”的匪号唬人，说什么诈降时见汪龙飞娶欢儿摆了七百桌，又从徐府老佣处套得我亲爹娘名讳。
我懒怠搭话，茶盖翻覆间给水熊叔使眼色——他扣紧断线枪磨盘，弦线“嘣”地绷断，贼首话音戛然而止，额角发丝被枪火燎得蜷曲，身子一歪栽进舱板。
水熊叔原是老头子未出五服的本家，早年受了老鞭伤，如今老来气血衰败，腰杆儿都首不起了。
那日老头子嫌他伤病拖累，竟要将人丢在荒岛上自生自灭。
我便劝他，这海上的天威最是难测，风涛一起，浪高数丈，便是铁打的船也要被揉碎了，比那官军的来剿还要厉害白倍！
水熊叔这风湿，每逢阴云西合便筋骨作痛，半步也挪不得。留他在船上，可不是白养闲人，分明是在老天爷眼皮子底下埋了个传话人儿！他身上的痛便是天公的信儿，见他发病便知风雨将至，早收帆、紧缆绳，能避过多少无妄之灾？
那时节亚他细实的言语我还半通不通，偏那老头子浑噩，我连比带画，又在沙上画了潮汐图，费了十张草纸，才算把这层道理掰扯明白，真真比娘亲教欢儿认字还要费劲。
这些旦贼见死了同伴。便在那叫嚣了起来，有的说要替邓，那是个几爷来着，忘了，总之要替他报仇。
有的说，老头子不讲义气跟官府勾结。还有的说，买卖不成仁义同是被官军追剿，说来也是过命的交情，怎能如此不讲情面？
那老头子目露凶光，至今想起仍叫人毛骨悚然。自被人戳穿假小姐身份，欢儿、燕儿两个贱蹄子当面折辱，我本己心如死灰，只道这调包计换了他家亲骨肉，也算报了爹爹娘亲一十七年养育之恩，彼此两不相欠，原想哄来一日是一日。
偏生这世上还有件牵肠挂肚的事——水熊叔虽是老头子的本家宗党，却因我这薄命人差遣，不得己沾了血腥。倘若老头子一朝翻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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